他不仅自知,还能加之打扮,他没有辜负生来就具有的优势。
或许是阳光正好,他觉得今日的自己格外美丽,他瞧了心情就好上不少。
不知道让先生也看见,是不是也会跟我一样心情变好?信德玩累了用蒲扇托着脸,这么暗想。
他安慰的法子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简直让人贻笑大方,可他是那样真情实感,所以知情的人通常都会顺了他的意。
因他没有见到严恃,不知晓严恃的心情更是如降雷暴雨,所以他把关心放在严诚那里,记起来就得绞尽脑汁地想法子。
信德容易受惊,所以不能见那狂风暴雨,所有的麻烦事都在避开他,或者说是人为隔开。
在他玩水的时候,一个深肤色的圆脸齐肩女生找上了门,门还没靠近,就遇到了一位身着西装的先生,一旁的管家为他打开车门,他从车上下来,沉稳中透着冷峻。
他们正要进去时,女生踌躇后还是问了一句,“请问,你们认识信德吗?”
那位先生目光冷凝地看了过来,低低沉沉的嗓音识别不出情绪,“你是?”
女生被这样的目光怔了一秒,回道,“先生,您认识严恃吗?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信德的朋友,现在来找信德是有件事。”
她来是要和信德告别,她的爷爷去世后,家里已是乱成一锅粥,她从小是爷爷带大的,没有掺和到小叔和大伯两家人之间的腌臜事。爷爷把她教得很好,可是她的小叔和大伯自从成了家就跟老人离了心,为了爷爷那点所剩的田亩争吵得不可开交,准确来说是她的小叔和大伯母,她的大伯只是个和稀泥的。
现在她要回老家,她想要守住爷爷留给她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信德再见一面。
在媛媛的心里,她和信德已经是朋友,所以她要来告别,自从信德说他要和严恃去旅游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所以她找来了这里。
女生不知道她碰巧踩了大雷,原本或许有见一面的可能,提起了严恃,是绝无可能了。
“有什么事?我是严恃的父亲,我可以帮你转告。”先生淡淡地问,不说信德在哪里。
或许是偏见,出了事后他对严恃的朋友不仅没什么好感,甚至还隐隐迁怒,他的询问只是客套话,如果是非常紧急的事可以考虑,若什么都不是,只是芝麻点大的小事,不会传到信德那里。
原来这位先生就是严恃的父亲,她并没有质疑,他们确实很相像。
媛媛犹豫了会,她以为信德不在,没办法亲自告诉信德,又不想让他也一起难过,所以只是说,“这位先生,能拜托您转告信德一句‘戴了沉香手串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最终她选择了这样一句话,其他的话什么都没有留,因为她和信德同样珍视友情,不想让朋友担忧是朋友的守护方式。
她走了,她要回去大山里的一座小镇,接下来她要面对一些在她这个年纪难以解决的一些家常麻烦事。
媛媛来自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她的父母是建筑工人,一次建筑事故使他们双双失去性命,所以她从小被爷爷带大,而她的肤色也不是从小就这么黑,是因为她小时候帮着爷爷种地,还要去放羊。
对于穷人来说,阳光不算美好,烈日炎炎的酷暑时常晒得人喘不过气,但媛媛的爷爷不忍心孙女晒到这么烈的太阳,所以会对他的孙女说,“没事多观察下蚂蚁,这比种田重要多了。”之后就赶她到阴凉的树底下去。
或许真的有这部分原因,她考上了很好的学校,从大山走了出去,现在又认识了信德这类真心的好朋友,她天然而坚韧,所以她从来都不曾自卑过。
她和信德能成为朋友,可能是他们同样迟钝,不曾意识到阶级分层而人也分类。
媛媛不知道的是,她留下的这一句看起来无关紧要实则至关重要的话,没有传到信德的耳中。
她带着告别的话来,又将之带走,什么话都没留下,她留给信德的只有沉香手串,信德全然不知,可他在无意中实现了媛媛的话,他记住了媛媛这个巧克力色的朋友。
......
信德自娱自乐了很久,他想要在先生回来时保持最美丽动人的姿态,比如恰到好处的阳光,还有他晴朗的心情。
先生赶着残余的好光线来了,见到了信德努力营造的美貌,通透而纯粹的绚烂。
“先生,您的心情有好一些了吗?”信德不忘问出他的目的,他赤脚踩在地面,沾上了些许泥土。
“嗯。”先生俯身抱起他,将他的夫人带回室内。
他的夫人总能引诱出他藏匿的温情,从而巧妙地避开他暴戾的一面。
五
微风缓缓吹来,吹起信德披落在肩上的发尾,他半躺在摇椅上发呆,绒毛毯子将他腰身及下围裹。
信德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没来得及掩鼻,鼻翼翕动,又阿嚏一声,他将毯子往上拉了一截,侧了身盖在肩胛处,发丝滑落露出纤长的脖颈,他仍愣着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久后,他阖上眼,毛茸茸的毯面随着呼吸的绵长而和缓起伏。落叶飘零,而后盖在他的肩发上。
信德和先生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二人时光,先生对他很好,唯有一点不好,先生不允许他出门。
那天信德窝在先生的怀里,见窗外的天气甚好,扭头对先生兴趣盎然地提了句,“先生,今儿个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游玩吧?”
先生原本撩拨他的手顿住,神色瞧不出喜悦,“夫人,待在家里不好吗?”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不仅没有信德所想的那般期待,还沉了不少,似乎对他提议的事情不满意。
令信德的心头也闷了些,“家里是好,但待久了有些腻味,”他诉说自己的想法,“先生,上次严恃带我去外面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先生的眼神吓得畏缩,他从来没有直面过严诚这样威压的眼神,话也不敢说了,缩在他的怀里,捂也不敢躲也不能。
严诚的身形岿然不动,他轻捏住夫人的两腮,“夫人,你是我的夫人,也是这宅子里的夫人。”言下之意便是要信德一直待着,宅子里的夫人,那是要将根也系在那。
信德垂着眼煽动着睫毛,不说话,也不应声。
——“先生,陈董还有一个小时到那,现在出发正好。”旬管家的喊声将他们的僵持打破。
严诚把怀里的人放下,将挂衣架上的西装取下,捞在臂弯处回看道,“夫人,等我回来。”
而后出了门。
信德望着先生出门的身影,没成想,这一望,就迎来了多次。
先生忙起来了,信德知道。
只有他被落在了时光里,没被人捡起来。
信德睡了几个钟头的觉,他缓缓睁了眼坐起身,他抬着眼往上看天。他心想,这日子又短又长的,叫人好生无措。
他摸出个手机来,划来划去也没找出个好玩的。这个手机是先生重新给他买的,原先的手机不小心摔碎,好像连里头的卡也坏了,信德郁闷地想,他对手机也不了解,听完解释后只知晓联系不上朋友,也就对手机没了兴趣。
怎么都要天黑了,还没有人来叫他,信德又想。
突然他记起来,是他让其他人不要打扰他,其实这屋里人也不少,可是没几个能说得上话,只有旬管家偶尔能闲聊几句,但就连旬管家也忙,只有他会闲得没事干。
信德又往上空看了眼,这回眼眸一向下敛,水珠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抬手擦了擦,没抹干净,仍是没有断。嗳呀,这是怎么了?他不太明白自己的情绪,只好转移注意力到一旁的花枝上。
兴许是枝上开的花艳,又或是稳住了自己的心绪,终于收回了泪水。
信德挪开毯子,从摇椅下了地,他想要四处走走,单纯晃悠一会也成。
晃悠没多久,眼前的视线就暗了下来,信德呆了会,眨眨眼。
“小少爷,知道我是谁吗?”带着笑意的嗓音再明显不过。
听到声音,信德逐渐绽放了笑容,他猛地转身抱住了背后的人,埋着头不起来,声音闷闷地,“我以为你也忘了我。”
朋友在的时候,信德可以获得最多的快乐,朋友不在的时候,只有无数个无聊的时刻能消遣。
再漂亮的衣裳没有人欣赏,那也终将落寞得灰扑扑,如同信德的美貌,他再打扮得再华丽,只有他自己看得到就没有意思了。而他之所以要在朋友面前精心打扮,是因为想让朋友都记住他,不要留下他一个人。
他在半山腰上的庭院一个人待了很久,又在严诚为他打造的宅子里消遣了一日又一日,信德一直都不喜欢无聊,实质上,他不过是害怕寂寞,太漫长太孤独。
“小少爷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眯眯眼轻抚着信德的脊背,温柔地承诺道。
信德忍住了鼻尖的酸涩,微仰起头问,“我好想你哦,你这段时间都在干嘛?有没有多想我一点?”
信德无论对谁,只要是对他好的,他都要黏糊起来。
“你送给我的桑葚胸针我有好好存着,你要看嘛?”信德记得每一位朋友送的礼物,这会见了人,便想要将自己的记挂摆在明面上,问完他还想把它戴在身上。
这时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不太规整,便羞涩地抿着嘴,后退了一步想要先整理下着装。
结果被别人抢先了一步,修长的手落在每一个褶,将之抚平。
信德只好站着,捡回自己的期待与开心。
“没关系,我知道。”
他的每一句话都落实了信德的期待,信德小声嘟囔,“好吧,下次再戴给你看。”
他们聊了几句,信德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神色犹豫,接着伸出手扯了扯那个人的衣角,轻声问道,“下次来看我什么时候呀?”停顿了会,他继续说道,“我也不是要霸占你的时间,就是,能不能不要忘了我......忘了的话,我可能会有点伤心。”
六
“不会忘,小少爷的每个朋友都会永远记得你。”
陈愿挨了下信德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信德的发,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经历过一场火灾,浓烟席卷了视线,气管被堵得喘不出气,所有的事物都在被烧毁坍塌,耳边是叫喊,心脏在失声,他的皮肤坍缩得丑恶,连痛苦都发不出。
那时候他唯一的念头是,幸好小少爷不在。
小少爷幼时也这样,喜欢热闹,喜欢周围的人都能快乐无忧,误以为被遗忘,不会为自己的委屈发声,但他是记得的,他只是希望自己忘了那种委屈,所以埋在角落里。
他看起来比谁都瞩目,也时常受人青睐,实则他只是一个不会表达的孩子,昳丽的外表下,只有细腻而诚挚的内里。
“那我也会多记一记。”信德丢了不开心,掩着笑。
“小少爷,喜欢这里的人吗?”眯眯眼问出了他的来意。
信德往后仰了头,左右稍看了看,“这里的人?是指先生吗?”
“嗯。”眯眯眼退了一步,弧起微笑点头。
信德细细思忖,望着不远处先生为他而建的花园,又低头看着身上穿的丝绸制衣,是先生为他定制的,合身又舒适,而后羞赧笑道,“也没有不喜欢,就是先生太忙了,我有点无聊。”
他少在人面前说另一个人的坏话,若有埋怨也要当面说,哪有背后说的道理。
“那另一个人呢?”他又问。
“另一个人?严恃吗?”信德想了想,“也一样啦,为什么一定要论个喜不喜欢呢?这样他们就能多陪我久一些吗?”感情是难论个高低的,信德没有排过名,而那些情感每一种都不同,很难讲出个深与浅。
眯眯眼笑着说,“小少爷不需要,只要站在原地等人来寻你就好。”
他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话,信德却矫正了他的话,“没有呀,我也在尽自己的努力,每一个喜欢的人我都有好好记在心里,哪个朋友都是。”
陈愿笑而不语,他们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等会另一个人就来了,你要跟他走吗?”他抛下了一句话,使信德惊诧起来。
“嗳?严恃要来了吗?”他连忙整理着装,看不到的地方就向对方问,“你看我的头发乱没乱?”他理顺了方才蹭乱的发,想要知道自己今日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没乱,很美。”对方答出了他想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