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多半手持短匕、棱刺、长钩,不等他们近身,黎风烨打晕数人,有谢明青在旁点穴相助,事半功倍。
待慌乱渐去,玉裳与连长洲来到众人面前。红衣的玉裳拎鸡仔似的抓着连长洲,剑指频出,所遇兵器一概应势脱手,刺客倒地趴下。
谢明青出声:“玉裳,保护连公子。”
“公子放心,这群人弱得很。”玉裳目光一扫,“我负责此地。”
刺客源源不断自楼外袭来,此间红烛遍布,花簇缭乱,窄小难行,唯有芍药馆主安坐一旁,不为所动。
黎风烨闻言,看向谢明青,“你与玉女侠一同留下,我去瞧瞧。”
他挡开几人,欲借窗棂翻上楼顶,谢明青摇头,从倒在脚边的刺客衣间摸出一串长短钉,捡起一把短剑。
知他有话欲说,黎风烨停步,却看谢明青捏住长钉打量,那钉子弯曲扭折,仿佛一条缠在柱上的灵蛇。
“蛇形钉?”黎风烨问。
谢明青点头,“蛇楼特制。”
又有刺客涌入,钉飞匕舞,他们不得不停下猜测来者身份,各自出招。
渐渐,众人明白芍药馆主缘何安然不动:这群刺客不言不语,犹如死士,默契有加地通通袭向连长洲,正是针对连长洲而来。
受困于此不是办法,黎风烨夺走刺客兵器,当即翻窗跃上屋顶,时而反握短剑拍晕来人,时而挥剑挑断刺客手脚筋。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发现倒在身旁的刺客们随之短促地呜咽一声,血从喉咙喷出,黑衣颜色更深。
身后的气息几不可察,月弧似的剑光挥洒,黎风烨知道,那是谢明青。
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看了眼跟上来的谢明青,白衣不染。
黎风烨尚未说话,谢明青先问:“黎大侠不愿我与你一同?”
“还是杀不得?”
剑风震开逼近的几人,黎风烨叹道:“留个活口问问。”
刺客大都行的致命杀招,两人一路并肩来到屋脊雕绘神官之处,虽未受伤,鬓发已乱,衣裳撕裂。
不见瓦上刺客踪迹,此地已是芍药馆最高之地,半座锦城尽收眼底。
楼下的刀兵声与叫喊趋于平静,两人对视一眼,眺望远方,灯火之中,竟有浓烟升起。
远处火光不再,判断彼此身法,此刻赶去根本来不及救火,黎风烨讶道:“走水了?”
谢明青眯着眼,“刺客来袭,恰逢城中失火,这不会是巧合。”
初来锦城半日,两人辨不出方位,适逢风动,一道身影飞至眼前,正是玉裳。
连长洲跟在她身后,扒着屋瓦翻身爬上,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与好整以暇的玉裳堪称对比鲜明。
两人拉了他一把登上房顶,玉裳理了理头发,看着谢明青说:“公子,楼下刺客解决,馆里的姑娘们身手还不错。”
然而她循着谢明青视线望去,见火烟腾起,愕然道:“这是……”
谢明青问:“都是蛇楼刺客?”
“不。”回答他的是连长洲,“楼下那群人不是蛇楼人马。”
玉裳接话:“他们用的是掌法棍法。”
黎风烨沉吟:“奇怪。”
眼下蛇楼刺客死的死,擒住的自尽,其余的来无影去无踪,没有活口留下,众人无处去问来意。此间刺客风波姑且平定,远处起火之事未明,他们立马回到原地。
花香中的血腥味犹在,易知棠别回海棠发簪,倒下的刺客尸首皆已不见,空留地上一道道拖拽血痕。
芍药馆主依旧坐在那里。
只不过纱幔落下,榻上是个满头华发,皱纹遍布的苍老女人。
*
两刻前。
灯笼落地,残花漫天,四周受惊的客人与闪身袭来的大汉吵嚷不停。
“别打了,别打了!城郊走水了!”
“女侠救命!”
但看那人横棍一扫,这人持棒一挥,楚青澜绸带出袖,“嗖”地捆住两名蒙面大汉,向身后的客人们喝道:“走!”
青绸扬起飘落,抽陀螺似的挞在众刺客身上,逼得他们步子混乱,寻不见东西南北,只知抓着兵器无头乱窜。
楚青澜脸无惧色,越舞越神气,很是痛快。她斗得兴起,一旁的尤怜天扇出扇回,随她步调直敲大汉们后背腿脚,此时又有芍药馆姑娘们相助,打得是一出昏天黑地。
不知那群功夫平平的蒙面大汉何故发难,众人边战边退,片刻回到掬香楼内。
经此一遭,楼内陈设打碎不少,华美精致的家具难觅原样,楚青澜双眉立马垂下。
所幸无人受伤,独余闯入馆中的寥寥几名刺客不断搜查、翻找着什么,见状,楚青澜再度出手。
三五招后,其中一人转身目睹尤怜天手中扇、腰间笛,立马逃之夭夭,楚青澜不解着,尤怜天开口:“是嘉陵帮的招式。”
“嘉陵帮?”楚青澜念头一转,“任鸣?是那个练了《九连环》残页的任鸣所在门派?”
尤怜天没有回答。
最后几名刺客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有的客人叫嚷起赔偿,有的客人舍不得入场的银两,央着师姑娘现身再奏一曲。
芍药馆众姑娘各自应对,主持大局,楚青澜双眼扫了圈四周,趁乱躲进姑且完好的雅座。
待犹豫半顷的尤怜天共同入内,她拉下竹帘,侧耳贴近邻座。
隔壁渐渐落座的客人们惊魂未定,一面饮茶,一面长吁短叹地说起今夜的荒唐事:“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城郊走水,谁都不敢招惹的芍药馆居然来了刺客。”
“什么?城郊怎的无故走水?”
“你以为老子为什么在此!外头乱成一片,还有好些前不久向锦城走了一趟的唐家人,全救火去了。老子专门往芍药馆躲,哪晓得馆里还有刺客!”
“听说有人故意纵火……”
“那儿有什么好烧的!”
“各位兄台,据在下所知,城郊好几处同时起了火,纵火的似乎不止一人……”
“管他的,老太爷早已跑去城门候着了,官差们也在,救得及时,应当无事!”
偷听的楚青澜双耳微动,时不时支起身,显然正在犹豫是否该当问问众人城郊之事详细。
对面的尤怜天望着她,讷讷出声:“楚姑娘,你……我向你下手,对你出招,你为何还要我同行,领我来到此地?”
楚青澜立刻看向她。
此时的尤怜天方巾长衫依旧,苍白的脸庞几无血色,长眉微蹙,双唇轻张。她这副愣神的模样,与彼时民居里神态自如,出扇相向之徒,简直判若两人。
*
金乌坠野,举目焰红,城北民居中三人对峙。
但看竹扇逼近面门,扇头轻抖,飞出红豆大的黑点蹿向七窍,楚青澜巍然不动,原地拂袖一振,黑点乍地落地,蛊虫死,百足僵。
尤怜天失神霎那,扇落袖扬,又见床底、柜下、灯中、火盆里爬出一只只一指长的软虫,不断蠕动着,接近玉霓与楚青澜两人。
然而刀尖没入半分,尤怜天颈边血珠渗出,同顷,相距两人半寸之地,蛊虫颤颤停下,再不敢动。
不顾眼前长刀,尤怜天垂眼一扫,低喝出声:“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楚青澜依旧未曾踏出半步。
向来平静微笑的尤怜天神色惊惶,仿佛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她探手去捉竹笛,玉霓反手挥过,左手刀鞘打掉竹笛,右手持刀在前困住尤怜天,“《碧海流珠记》写遍少主情事,莫非不曾写过她那一本家传武功《潮生曲》护心御体,百毒不侵,百蛊不惧?”
楚青澜望向玉霓,“小霓——”
玉霓语气坚定:“尤姑娘,我正是碧海流珠阁玉家后人。你信戏折,不如信一信我。”
尤怜天目光闪烁,视线在玉霓与楚青澜之间徘徊,终而偏头停在楚青澜身上,喃喃道:“可你姓楚,你是楚家人,你为何——你与碧海流珠阁,为何——”
听她口不择言,楚青澜叹息:“小怜,我所学心法便是《潮生曲》。”
“《碧海流珠记》最后一回写武官与皇子联手,终于骗来《潮生曲》,却发现那是一本独独女儿身方能修练的功法……”尤怜天双眼发怔,“他们愤恨撕书之时,少主早已策马远去,扬鞭天下……”
另外两人一言不发。
尤怜天后退半步,颓然倒地,“百毒不侵,百蛊不惧,这……这《潮生曲》竟然是真的……天下当真有此功法。哈哈哈——”
“百年来,八十一蛊遗民寻尽世间祛毒解蛊之法,生不如死,却比不过区区一本功法效用?”尤怜天仰天大笑不止,直到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嗽连连,方才看向玉霓,“你——咳、咳,身为碧海流珠阁后人,玉姑娘,你不恨么?”
玉霓垂眼,“尤姑娘,戏折只是戏折。”
“碧海流珠阁行踪隐秘,几十年来已然无人见过其中弟子出世,《碧海流珠记》唱遍大景,后人编造杜撰昔年少主生平,无数毁誉加身,谩骂称颂皆有,你当真不恨么?”尤怜天又问。
玉霓没有说话。
三人僵持之际,身后柴门吱呀轻响,有人走入屋中,正是丹仪。
她气息平稳,想来旁观许久。此时她扫了眼那群不敢动弹的蛊虫,抱臂看向尤怜天,冷冷道:“看来花盗身上的确不是‘沥心蛊’,而是你们仿制它炼成的蛊毒。可你失败了。怜丫头,就像你模仿彩衣皇抱琴侯的绝技‘蝶恋花’,你还是失败了。”
跌坐在地的尤怜天摇头,“不,我没有失败。她毕生绝学,留下的蛊虫绝不可能失败,我还有希望,我还有……还有村民们……”
她说着说着,再度喘气咳嗽,仿佛溶洞时所受内伤复发。
看她失神自言自语,丹仪不再理睬,转头与玉霓、楚青澜说:“此人不可多留。”
玉霓颔首,楚青澜沉吟一声,抢先甩出青绸,绑住尤怜天双臂腰身,“但我必须弄清楚小花之事。”
受制的尤怜天神色惘然,几不挣扎。见状,楚青澜捆着尤怜天走出民居,玉霓随行,丹仪处理罢目之所及的蛊虫,再度鸣箭示意留在城中的唐门弟子,跟上楚青澜步伐。
楚青澜提议去往芍药馆,两人没有异议,一道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