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露讶异,易知棠又说:“十二楼换鬼门峡方位,花盗换连公子奇毒解法与谢公子问及之事,这桩买卖划算,二位意下如何?”
谢明青道:“易小姐,我们可没有如此本事将花盗‘交’给你。”
易知棠微笑:“小女子要的自然是花盗身上蛊虫。”
花盗入城不过几日,她倒对花盗中蛊了如指掌。溶洞那夜她亦在场,想来故意混进百姓之中,探查花盗。见了黎风烨一行人,再假装受惊,旁观众人举措。
易知棠早已算好了这一桩桩事,早已盯上花盗?无法估量万紫千红谷与芍药馆能为,何况花盗是否转交官府,其人其毒本非他们作主。黎风烨神色紧绷,“不可能。”
“十二楼?”他语气怀疑,“易小姐,我们怎么可能给得了你十二楼?”
易知棠面色不改,反问:“连公子不正是雀君么?”
黎风烨道:“雀楼雀君无数,哪轮得到他主管雀楼。”
“哎呀,黎大侠当真不了解连公子呀。”芍药馆主忽然插嘴。她徐徐坐起身,斜倚软枕,笑道:“连公子可不只如此呢。”
他们在试探黎风烨,黎风烨也在试探他们。
书生果真瞒了不少事,说什么不能告诉我,我偏偏要知道。黎风烨暗想着,问:“花盗之事另说,不管雀楼还是十二楼,皆非直接让与之物。易小姐话里有话?”
谢明青问得更加干脆:“万紫千红谷以朱夫人为首,易小姐承其衣钵,易小姐的意思是……花谷想当第二个十二楼?”
“不错。他十二楼做得了天下枢纽,世间奇人异士广入花谷,我万紫千红谷为何做不得此事?”易知棠大方承认。
闻言,黎风烨犹豫,身旁的谢明青沉吟不语。
此行入蜀,得知十二楼疑似散播《九连环》残页,先前津州一遇,万紫千红谷亦对残页穷追不舍。
花谷野心摆在眼前,纵不知目的,黎风烨已有决断,摊牌道:“易小姐,数月前花谷为寻‘天莲琼芳’入雪原,之后于津州设局打探《九连环》残页。即便那张假残页的消息四下尽知,花谷依旧不肯放过彼时持有残页的毛五晌,你们——你们故意如此。”
“你们不为求《九连环》残页,而是万紫千红谷亲赴此局插手,方有更多人参与残页之争。无论花神会齐聚英杰,还是你们到处散播《九连环》消息,皆意在造势,取代十二楼浩大声名?”
黎风烨一番推测,易知棠抿唇轻笑,越显柔情似水,春风拂面。
她端的是泠泠弦上筝声嗓音,说:“散播?我想我们花谷不过是去追一追残页,放一放消息。天下人闻风而动,因此倾巢而出,与我花谷有何干系?何况几十年来,世间名门大派从未停手寻觅《九连环》,水既不清,搅得再浑些,才能见蛟龙出世闹海,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此番说辞听来,黎风烨大为不解。
不解以外,怀疑更多,仅仅是为了取代十二楼地位么?花谷招贤纳士已久,他们打算将前来争夺残页的好手,尽收囊中?
多年前与洛景白遭遇花谷野兽毒虫,黎风烨因此折剑,朱夫人却说不过是谷中有人炼蛊驱兽。多年后,药神传人、寒冰掌、唐彬、紫衣少年纷纷亮相,易知棠深入花盗地盘,寻求花盗之蛊,与多年前谷中炼蛊定有关联。
万紫千红谷究竟有何打算?
想及此处,黎风烨点破:“易小姐,溶洞时我们见过。万紫千红谷曾经豢养毒物,而今图谋花盗体内蛊虫,推波助澜散播《九连环》,又欲取代十二楼,但愿你们此举并非为使‘人傀’之技再现。”
“黎大侠竟给我花谷安上如此滔天罪名?”易知棠笑容依旧。
黎风烨尚未开口,反倒是谢明青出言维护:“易小姐,《九连环》也好,花盗所中之蛊也罢,难免令人想起魔教。无悔宫魔影未退,黎大侠担虑的无非天下人之担虑。但若是花谷苦心,意借蛊毒探讨解法,自乃苍生之幸,我等愚昧。”
好话歹话道尽,黎风烨不肯退让,易知棠先说:“不管你们作何想法,花盗之蛊终会落入花谷手中。”
她目光坚定,“一路以来,我猜黎大侠相当好奇你们津州所遇何人,好奇我花谷与唐门关系。明年三月花神重临,小女子诚邀黎大侠与谢公子二位前来花谷作客,再观天下。”
祠堂一夜,丹仪说西蜀冶炼世家曾与唐门通婚,该世家迁居江南之后,正为朱家。
如若其言为实,唐门朱家有着一层姻亲关系,不难理解津州遇见的两人为万紫千红谷效力。此刻得知易知棠盯上花盗,别有图谋,黎风烨猜出八分:花盗滋事数月,唐门漠视,恐怕既是因易知棠计划作饵埋伏,亦是唐门与朱夫人为首的万紫千红谷合议为之。
易知棠时不时给出一点情报引诱,看似松口,实则态度强硬,反向套话。
察觉之后,黎风烨冷道:“花盗这桩生意谈不成,易小姐无需三番五次试探。至于花神会,我们自有打算。”
易知棠面色不改,再度福身,“谈不成,便不强求。”
双方骑虎难下,芍药馆主旁观,黎风烨无话,谢明青说回十二楼,问:“在下却更好奇另一件事。上有天子,下有黎民,纵然药神传人坐镇,再掌八十一奇蛊之术,花谷当真取代十二楼,又能如何?”
“不如何。”易知棠浅浅一笑,“天下第一有的是人争,神功秘籍有的是人争,我花谷也想争一争,行一行类似之事罢了。仅此而已,无需谢公子担忧。”
交锋未果,纱幔后的芍药馆主终于起了兴致,“二位知道的不少嘛。黎大侠,你猜得到万紫千红谷争夺残页目的,想来亦知十二楼插手散播《九连环》了?”
黎风烨先把目光投向谢明青,谢明青点了点头。
见他肯定,黎风烨的思绪又一次回到数月之前,谢明青知晓连长洲和雀楼关系,刻意引连长洲离开北地,是因他早知十二楼与《九连环》关系?他也在查十二楼?彼时连长洲与谢明青概不信任对方,便是由于《九连环》心生嫌隙?
这般说来,无法确定是否修习《九连环》的神秘高手、疑为神秘高手的嘉王、似有隐情的病重,再也不是某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全部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嘉王修练《九连环》,因故病重。
果真如此……黎风烨收回眼神,稍显惊讶的人反倒成了谢明青。
芍药馆主开口:“那十二楼这桩生意就好做了嘛。黎大侠持金掌鹤而来,看在羽衣的面子上,奴家先赠二位一道答案。”
她目光流转片刻,最终停在谢明青身上,笑道:“谢公子,郡主向奴家问的不是连公子中毒解法,不是其他,而是——嘉王。”
“嘉王”二字一出,谢明青背手而立,“敢问郡主具体与馆主打听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消息?”
身旁人状似如常,黎风烨偷偷看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攥拳,莫非他一直瞒着楚青澜有关嘉王之事?
若自己猜想无错,嘉王病重与“楚”有关,不告诉楚青澜也算合理。可他为什么不能与我多说说呢?连我也不行?
这厢各怀心思,那厢芍药馆主的笑声越发悦耳,“当然与嘉王重病有关、与魔教大战有关、与嘉王下落有关。”
嘉王下落?嘉王不就在嘉王府中么?等等……
正在此时,远处有人轻叩屏风,与彼时提灯女子叩门的拍子轻重一模一样。
那姑娘说:“馆主,有两人自称‘连长洲’‘玉裳’,前来求见。”
“说什么来什么。”
纱幔未动,人影未动,本在榻边的话声陡地逼近众人:“唤他们过来便是。”
未及宽心连长洲与玉裳二人如约来到芍药馆,这一招似在耳畔窃窃私语的功夫,先令黎风烨心惊!
传音入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芍药馆主又笑:“奴家的看家本领吓到诸位了?”
那声音再度送进耳中,一呼一吸的呵气仿佛挠痒痒般折磨,黎风烨定神摇头,“馆主说笑了,只是许久未见,万分新奇。”
十弦门不存于世许久,它曾以“琴魔”传说威震四海,至今人人乐道的则是门中失传多年的“传音入密”——他们早已忘了武学本身的厉害,唯独期盼着借此说闲话,聊八卦。
交易未定,新客再来,无言间,传话的姑娘进来端了茶水,搬来几只矮凳,众人终于落座。
*
火红的长短蜡烛仍在燃烧,朦黄的宽窄灯影依旧飘扬,一盏茶后,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路以来,玉霓女侠常携双刀,玉裳女侠竟未佩刀剑……”
“我不需要。”
连长洲与玉裳步伐渐近,芍药馆主一拂袖,再度传音:“贵客噤声。”
与此同时,谢明青垂眸眨眼,乍地起身。黎风烨悄悄站起,双手负于腰后,俨然警惕备战之姿。
连长洲脚步越近,梁上瓦片微响越急,竟有数人飞檐走壁而来。他们动作极轻,除非高手难以察觉。
不知芍药馆主传音入密的功夫,屏风外的连长洲讶异道:“哪位前辈在说话?是芍药馆主前辈么?”
紧接着,他“唔唔”两声,屏风外霎那归于寂静,恐怕是玉裳捂住了他嘴巴。可惜静谧仅仅一瞬,“噔噔噔”跑上楼的脚步无比着急,来人大声通报:“馆主!”
电光火石间,“啪”“砰”“啪”接二连三青瓷坠地,掩在花瓶后的数扇窗同时撞开,蒙面黑衣人破窗而入!
“有刺客!”
又听连长洲惊呼,楼下断断续续的尖叫传来,只一霎那,数人闯入芍药馆,围住黎风烨一干人等!
却看黎风烨抓起花瓶掷向翻窗而入之徒,谢明青双袖微动,折花枝连射,相距刺客最近的易知棠旋足闪身,发髻骤地散落肩头,头上那根银簪已然没入刺客喉咙。
鲜血流过簪尖,淌进易知棠指间,眨眼海棠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