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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红烛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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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怜天任由楚青澜绸带绑着,蹒跚跟在她身旁。四人同行惹人注目,应付了几名路过的百姓疑问,幽蓝散去,已至入夜。

夜色更深,半途间,却见远方浓烟升起,官差列阵奔去。不少百姓跑出家中,既惊又疑地望着腾升的烟雾,有人赶去相帮,有人议论纷纷。

静默不语的尤怜天一瞧火烟,居然露出笑容。

丹仪、玉霓二人旁观,立马想起那时自焚而舞的花盗。丹仪先问:“你笑什么?”

旁人奔波,楚青澜也有些着急,拉着尤怜天左顾右盼,“不好,走水了。”

玉霓随即应声:“属下前去救火,小姐,您与丹娘前去芍药馆打听消息。”

他们身在人群之中,有人大喊大闹:“人傀,是人傀!那神态与人傀一模一样,城郊有人傀出现……”

亦有老者拄拐,佝偻向前,哭道:“阿轩,我瞧见阿轩了!”

另有壮年男子拉住老者,“爹,那不是阿轩!”

他们衣发散乱,鬓角熏黑,手上身上别无他物,显然方自起火的城郊逃进城中。

“他已经不认得你了啊,那怎么会是阿轩!”

“不,他一定是阿轩,是我去府上做工却失踪了的苦命阿轩……”

闻言,发愣的尤怜天笑意更浓,轻声道:“是她啊。”

人傀?府上做工失踪?她?想到因自己无故遭之牵连的那群家仆,楚青澜飞快问:“你说什么?她?是……小花?”

不知纵火何起,混乱的人群中,楚青澜咬牙看看丹仪与玉霓,又看看尤怜天,道:“不行。他们说人傀与家仆,此事定然没有那般简单。丹姐姐,你会毒也会医,小霓,你与丹姐姐一同去救火,好不好?我一人去芍药馆。”

时不待人,知其火情紧急,亦知楚青澜调查尤怜天身份及花盗之事心切,两人不多说,纵身去往城郊。

众人分道而行,楚青澜与尤怜天来到芍药馆,哪知方至街边,便听吵吵嚷嚷,一群刺客持棍拿棒而来。

楚青澜加入战局,而失魂落魄的尤怜天眼观大汉们出招,渐渐恢复神智,扇向刺客,变成了现下场景。

*

两人对座,四目相视,楚青澜看着尤怜天,接话:“你伤不了我,我为何不能带你来此?”

“本姑娘就是要带你来见见芍药姐,好好盘问你。”楚青澜指上用力三分,那段青绸随之紧紧绑住尤怜天双腕,“况且我知道,小怜,你还有太多话没有说。”

“……”尤怜天不言不语。

楚青澜自顾自欺身上前,探手抚上尤怜天眼罩,似欲揭开她隐瞒许久的秘密。

眼罩松动,尤怜天仰身躲避,这才出声:“不可,此物有毒——”

“小怜,你都对我下过蛊下过毒了,你怕的是我中毒么?你在怕什么?”楚青澜打断,“再说了,你看,我怕么?”

尤怜天又一次陷入沉默。

楚青澜松手,反而勾住她手套,“你说说,你听那戏折子,却不愿相信眼前人。玉家人,《潮生曲》,一切都摆在你面前了。”

“本姑娘告诉你,我不怕蛊,不怕毒,不怕男人,不怕女人,不怕你。”青绸困住尤怜天行动,楚青澜一把脱下黑绢手套,但看手套内里湿黏,全是尤怜天遍生脓包的双手上流出的粘液。

那双手皮绽肉翻,伤疤脓疮以外,布满一道道褪不去的抓痕红印,血痂愈了又生,触目惊心。若非十指尚有挂在指尖的甲片摇摇欲坠,几乎看不出这是一双手。

楚青澜目光落下,尤怜天立马抽手挣扎,偏偏青绸绑得更紧,她躲无可躲。

淡色的双眉扬起,尤怜天苦笑道:“如何?你还不怕?”

楚青澜叹了口气。

尤怜天又说:“我是魔教中人,《九连环》《无悔功》大名人人皆知,楚青澜,你不怕我取你性命?”

“怕死啦,本姑娘怕你怕得不得了啦。”楚青澜一面回答,一面捧起她双手,轻轻抚过她手掌,无比轻柔地为她戴回手套。

而她语气俏皮,与平常毫无差别。

观她神色动作,尤怜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青澜抬头,摘下尤怜天面上的眼罩。眼眶周围皱巴巴地缩起,橘皮似的苍老,本应嵌着眼珠的里头空荡无物,唯有腐肉。

楚青澜愣愣地摸了摸她眼角,“小怜……你受过什么伤?”

尤怜天不自在地闭上眼,没有说话。

“小怜,你是因此才加入了无悔宫吗?你……魔教有法子救治你们?”楚青澜轻声问,绕着她眼周碰了碰,终而放下手,戴上眼罩,“对不起,是我唐突。”

尤怜天动了动嘴皮,“对不起?你还是怕我,你们……你们不是怕我们,惧我们,便是可怜我们。”

楚青澜回到原位,手指一动松开青绸,抱臂趴上案几。她只是望着尤怜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她。

“……”尤怜天也没有说话。

她摸着眼罩手套调整片刻,随后起身,眼见着就要离开雅座。

那对小鹿般的圆眼依旧望着她,楚青澜没有阻拦。

下一刻,迈出两三步的尤怜天背影颤抖,忽然停步,转身走了回来,重新落座。

她蓦地拆下方巾,一头梢尾发黄的长发披下,黑影遮蔽之中,那张苍白的面孔更显惨白。

楚青澜看着她,拎起一旁的茶壶摇了摇,又捡了只倾斜歪倒的豁口瓷盏。

“哎呀,本姑娘说要找你讨口水喝,想不到这时候才喝上。”她倒了杯水饮罢,再倒一杯,递给尤怜天。

尤怜天看向她手中的豁口瓷盏,那水里飘着浮尘灰屑,恐怕上一杯也一样。

楚青澜递得更近,“尤账房,如今呢,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本姑娘劝你好好说!”

听她佯装威胁,尤怜天莫名万分无奈地笑了笑:“遗民与魔教……当年,魔教需要遗民,而遗民也需要魔教。”

“几十年前,我尚且年幼,无悔宫之名已经传遍西南大地。不论何无咎绝学《九连环》,还是魔教功法《无悔功》,一概沸沸扬扬,即便我与父母所在的村落偏僻,乡亲们亦人人乐道这两本功法。”

“他们说……说我们有救了,说《九连环》与《无悔功》皆能压制百毒。不顾世俗眼光,乡亲们头一次离村远行,赴往无悔宫,之后他们有的回来,果真容颜长驻,未见疮包复发,有的……再也没有回来。”

“待我年纪稍长了些,得知原来许多遗民都加入了无悔宫,难怪村中人人乐道。然而我离家之后,才知无悔宫里,他们——乡亲们又成了‘种子’……再一次变得与那时的‘人傀’类似。”

“白发药神大破八十一蛊之后,‘沥心蛊’早已失传多年。他们中的蛊,与‘沥心蛊’类似,名为‘三更愁’,是无悔宫效仿人傀炼出的蛊虫,离魂失魄,傀儡而已。”尤怜天神情悲伤,“你说的小花,他们说的花盗,体内子蛊,正是此法。”

楚青澜悄声问:“如此说,魔教就像八十一蛊时的大巫、蛊师一样对待你们。小怜,你……你为什么仍要与无悔宫为伍?”

尤怜天道:“养母救了我。何莲,你们口中的彩衣皇,她救了我。”

“彼时我那般年少,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当真认为无悔宫握有解法。”尤怜天瞥向自己的双手,“没错,他们的确让我活到了如今。时至今日,我年有三十八。三十八岁,未至不惑,却是遗民中长寿之人,遑论我神智尚在,体肤尚在,最是幸运。”

她目光微动,直直盯着楚青澜,“何况比起魔教,我更恨——恨你们,恨江湖人。”

“魔教与正道一战,抱琴侯弄琴御音,彩衣皇播香驱兽,无数遗民作为傀儡出战。然而三更愁问世未久,母蛊种下时日不足以号令所有子蛊,子蛊更不完整,效用全然不如当年的沥心蛊。不至数日,鏖战中,遗民们渐渐恢复意识。”

“但江湖人依然杀了他们,像对畜牲一样杀了他们。那一年,我看着魔教战败,遗民们死无全尸,而我不过十六岁。”

尤怜天讲述中,帘外另有动静,楚青澜一面听她话语,一面察觉最熟悉不过的气息出现,是玉裳。

玉裳似在外相帮打理乱后的芍药馆,渐渐的,她又听见连长洲的声音:“玉女侠,不见刺客踪迹,我们回去吧。”

她在,他在,兄长也在这里?思忖间,楚青澜望着尤怜天,再听尤怜天出声:“楚姑娘,你明白么?无论无悔宫,还是江湖人,对我们遗民而言,并无不同。只不过一者直接杀了我们,扼绝我们在世,一者至少哄着骗着我们,当真让我们活得更久。”

“……”楚青澜无话可说。

魔教旧事已远,大战留下的恨与怨仍在。两人对视,彼此沉默。

良久之后,楚青澜缓缓开口:“依丹姐姐客栈所说,花盗中蛊,家仆失踪,若城郊疑似‘人傀’之人纵火为真,家仆也中了蛊。”

“小怜,可你也对他们如此做了,就像无悔宫对待遗民一般……那群家仆无辜,你为什么……”楚青澜说得迟疑,尤怜天果断摇头,道:“不。家仆并非我下蛊,花盗亦非我下蛊。我试过许多法子,但沥心蛊失传已久,三更愁条件严苛,时至今日,适合的‘种子’变得很少,更别说花盗身上的子母蛊,我——”

楚青澜静静打断:“小怜,我想信你,可是我怕我信你。”

“……”

楚青澜轻声问:“‘花盗’?你也喊她‘花盗’?小怜,你曾经叫阿蔓,后来名唤尤怜天,小花呢?她叫什么?”

尤怜天垂眼:“她生来便是‘种子’。种子只需要听话,不需要名字,她是甲六。”

楚青澜本想再问些什么,听她此话,心渐渐沉底,不言不语。

帘外声响归于平静,她默默掀起帘角一探四周,楼内逐渐恢复常态,新来的客人们闲话,说城郊走水,又说似无百姓受困,但搜出几具尸体。

楚青澜看着披头散发的尤怜天,青绸再度出袖,这一回不是绑着她,而是落进尤怜天掌心。

“走吧。”楚青澜起身,离开雅座,走向楼上。

尤怜天随之手持方巾束起长发,亦步亦趋地跟在楚青澜身旁,轻声问:“知我魔教余孽身份,为何不拦我?为何不杀我?”

“杀你?”楚青澜皱眉,“小怜,杀了你,小花怎么办?家仆怎么办?三更愁怎么办?我见过洞外的村子,我知道,你一定不只与小花有关,那些村民们又怎么办?我也知道,你一定有解法。”

尤怜天笑容苦涩。

楚青澜继续说:“还有米府的账房……唉,小怜,你若要当个大魔头,留在米府做什么?管家叔叔他似乎很喜欢你,听他说话,少爷小姐们好像也很喜欢你。”

“何况本姑娘仍然觉得你瞒着什么,还有许多话尚未说——若这群人真是嘉陵帮派来,为什么一见你便跑了?那嘉陵帮的任鸣不知底细,是否与你相识?我听说他修练《九连环》残页,难道他曾经也是无悔宫之人?”

楚青澜问个不停,尤怜天只是苦笑。

至此地步,两人再也无话可说,而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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