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宣避重就轻地描述了一遍。
『2055年?』朗老师一时无法接受,『你是说......你来自未来?』
朗宣写完日记,合上笔盖收起教学日记,“是的。”
『你说你的家并不在萍宁......那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朗老师问。
“谁知道呢。”朗宣起身坐到床边。
『容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朗老师说,得到默许后她继续,『你不想回去吗?』
朗宣一口气喝了半杯热水,她将玻璃杯放在床头,躺上床,“想过,但......回不去了。”
她死了。
在那个世界。
『......那岂不是要一直与我共用同一个身体?』
这也是朗宣所担心的,在她还是邝星时,稍有不慎就会回到几天以前,然后一切重新来过,可即便这样,她并没有做太久的邝星,一觉醒来成了朗宣。
这次并未出现同样的情况,从她成为朗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并且中间并未循环往复回到一段时间以前,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朗老师本人出现了一次,而且还是在另一个空间,独立于现实与未来的空间。
在那之后两人就同用一个身体,除紧急情况以外,朗老师一般都隐在她意识的深处。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朗宣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太久,但也许的确如你想的那样。”
她需要想一想,从邝星变成“朗老师”,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或是一定存在某个重要时间节点,而这个时间节点恰恰导致了变故。
朗宣不禁想到一个可能,还会有下一次吗?下一次身份转变,如果有,那她又会成为谁?
“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了我的说法?”朗宣疑惑,对于正常人来说,这种现象根本就是胡编乱造,药嗑多了才是正解。
朗老师说,『如果没有你我共用身体的话,我是绝对不信的。但这个前提被打破了,你现在告诉我关于‘穿越’的话题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说不定你说出更离谱的我都会毫不犹豫相信。』
朗宣淡然笑了,“是么?”
朗老师:......
『好吧,你这么一问我就不确定了,本质上我还是一个相对谨慎的人。』
“不难看出。”
『你是怎么回到几十年前的今天的?』
朗宣沉吟一会,简单吐出两个字:“车祸。”
『车祸?』朗老师震惊,『那你......』
伤得严重吗?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就听见朗宣异常平静地道:“嗯,我死了。”
死前过往记忆如走马灯,一幕一幕飞速闪过,最后停在眼前的是她父亲的脸,她本来是要去看生病的父亲的,可是命运从不眷顾她,在去的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撞飞,落地的时间实在漫长,印象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踏实地摔落在地上,可又实在短暂,否则怎么会在这段时间里闪过她足够长的一生呢?
死了?
朗老师不敢相信般,问:『所以你才说回不去?』
所以才会在她说“你说出更离谱的我都毫不犹豫相信”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是有这个原因。”朗宣伸手关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收回手时察觉一丝异样,“你怎么了?可怜我么?”
她近来越来越能够感受到朗老师的情绪,就如现在,朗老师似乎有些难过,从大脑传至心脏的抽痛,她真切地感受到了。
“如果是因为我死于非命而感到难过,那大可不必。”朗宣停顿一下,用安慰的口吻对她说,“我还活着不是吗?”
以一种极为特殊的形式。
『不,我是为你灵/魂不得安息而惋惜,飘荡这么久......也不知道你父亲怎么样了。』
朗宣思绪僵住,......父亲?
“我也很想知道,没想到竟然是我走在他的前面......不过没有了我,会有人照顾他的。”
『如果,』朗老师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回去,你想回去吗?』
朗宣沉默不语,心中其实是有个答案的,但她不想说,这位朗老师怕是又要为与她不相干的人而生出怜悯。
这种东西是她最不需要也最不想要的。
“我睡了。”朗宣关掉床头小灯,“明天还得上课。”
-
没课的时间朗宣都会在课上到教室窗外巡视,察看学生的学习状态。
第二堂课是语文。
朗宣去时语文老师正巧在抽人回答问题,此时班级鸦雀无声,一个赛一个地低头,熟悉的紧张感觉,她放缓呼吸,站在后门处静静观察。
“纪施。”语文老师点名,“你来回答,此处运用的什么修辞手法?”
朗宣看到纪施肩膀颤了下,慢吞吞地站起来,拿起试卷,“我觉得......”
“是拟人。”纪施说。
语文老师没有立马做出判断,而是让她坐下,然后接着问:“还有人有不同的答案吗?”
有了纪施开头,同学们各抒己见,有与纪施同样意见的,有说白描明喻暗喻的,说比喻的同学惹得所有人哄笑,朗宣被气氛感染,也淡淡笑了笑。
正欲抬脚离开,语文老师叫到了易笙笙,朗宣眼睛看着前方,却慢慢缓下脚步,听教室内的动静。
女生不确定的语气,答:“我觉得应该是通感吧。”
“这里将声音与现象进行类比......”
朗宣没再听下去,她脚下速度恢复正常,离开了。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很快响起掌声,经久不息。
久违的声音,她想。
朗宣没有回办公室,辗转去了楼下。六月的萍宁暑气蔓延,她挑了处阴凉坐下,耳边回响的是易笙笙回答问题后班级中响起的掌声。
她仰头去看悬在青空的夏阳,这个时候的太阳也足够刺眼,朗宣眼睛本就敏感,直视光亮的后果就是眼泪不止。
一片树叶自树干脱落,乘着风力缓缓飘下,安稳停在朗宣发顶。她信手拂去,又福至心灵般拾起来,捏在手里出神了许久。
久到这堂课结束。
周遭渐渐嘈杂,朗宣拍拍屁股起身,缓步往教学楼去。下堂课是她的数学课,得回去准备讲课的东西。
刘老师刚结束课程,朗宣从她任教的班级路过,她提步跟上,拍了一拍朗宣的手臂,“去哪啦?”
朗宣回头看她一眼,弯弯眼角,“趁着没事在楼下逛了逛。”
“诶,这片树叶好看的,也是在楼下捡的?”刘老师低头,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来在眼前晃了晃。
想是树叶生长的位置特殊,一片红色树叶,不完美但形状规整,呈椭球状。仔细看来有一线黄色在整片叶子的左侧,欣赏的人倒分不清是红叶逐渐枯黄,还是注定要在夏季脱落的黄叶燃尽自身后突变成红色了。
朗宣开口:“送你了。”
说完将树叶压在刘老师手上拿着的书里,“好好保存。”
刘老师新得一枚树叶,高兴地应下,“特别感谢朗老师,我会做成书签保存的。”
朗宣没有与她执着讨论要如何保存一片在楼下随手捡起的树叶,她看着刘老师笑了笑,“随你。”
而后两人一同跨进办公室。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朗宣稍稍整理了下讲课需要的东西就出了办公室,朝着尽头的高二(三)班走去。
课间的班级一如既往喧闹,只是在她踏进教室的那一刻骤然安静,朗宣极其敏锐地捕捉到方才与周围同学开心攀谈的易笙笙也在此刻收敛了笑容,有这个举动的还有她周围的各位同学。
朗宣抬眼看了下黑板上方的挂钟,没到上课时间,放下课本后说:“没上课呢,你们继续。”
寂静的班级才又闹腾起来。
她低头站在讲台翻着课本,一遍一遍地翻看这堂课要讲的内容,总体不难,尤其是在有了大半年的“教学经验”过后,朗宣对这些高中课程愈发胸有成竹。
上课铃声打响,所有人噤声,安静等待铃声的结束。
“上课。”铃声结束,朗宣说。
早就演练过数遍的班长在她话音未落时便配合地喊了声“起立”。
不知是不是朗宣的错觉,今天在座的各位同学精神状态异常饱满,回答问题的人也多了起来。
“非常好,请坐吧。”
回答问题的是赵小雅。
朗宣突然愣了愣,一一数过来,方才回答问题的大多是朗老师教学日记里出现过的名字。
由于朗老师的疏忽,导致不满问她“讨要说法”的学生。
想到这个可能,朗宣注视赵小雅许久,直到赵小雅发出疑问:“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朗宣微笑,摇了摇头,“没有问题。你做得非常好,包括刚才起立回答问题的几位同学,你们做得都非常好,朗老师特别感谢你们。”
某种心照不宣,他们深知朗宣说的不仅仅是回答问题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属于他们与朗宣之间的默契。
本堂课完美收尾,朗宣在下课前十分钟特意强调期末考试:“临近期末,还希望同学们不要懈怠,再坚持半个月就可以在暑假好好休息,争取期末拿个好成绩,我保证暑假数学作业一定不会太多。大前提是,班级总成绩要往上升,落后的同学抓抓紧,不会的问老师问同学,我相信在座每一位同学,加油。”
一天结束,朗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洗漱后坐在书桌前依照朗老师的嘱托写下教学日记。
「2035年6月5日
...
最意想不到的是赵小雅、管同学等人,少女少年们的善良让我自愧不如,代替朗老师感谢了他们。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消失了一天的朗老师突然出现,借着朗宣的视线一字一字地轻声念道,『这个词组是你第二次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朗宣默了默,“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是以后?』
『什么时候是以后?』
『关于你的过去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你在瞒着我。』
朗老师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朗宣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很快了。”
不等朗老师出声,朗宣反问:“消失一天是在思考这个么?”
朗老师坦荡承认,『对。我观察了你一天,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不是你所说的邝星,你不是朗宣。你是——』
“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