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星从没觉得自己被当作猴耍,现在觉得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她就被耍了三次,每次都在意料之外,她发誓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拆了便利店。
放狠话归放狠话,面对现实再炸的毛都顺了。
“欢迎光——”
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四个字在门铃响起时脱口而出,看清来人却噎了个实实在在。
“是您?!”邝星话头一转,错愕地睁大眼睛。
丝巾、玫红外套、纯银耳圈还有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邝星喜出望外,原本她还纳闷这次回来为什么是白天,没想到是回到了第一次穿回那个夜晚的关键节点——
丝巾阿姨带来易老幺受伤的消息。
邝星心下微动,有了个猜想。
丝巾阿姨正在打电话,见邝星这么激动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她环视了一周,与电话那头的人道别后挂断电话,指了指自己,“姑娘,你在跟阿姨说话吗?”
她记得她是第一次来这个边缘开着的便利店没错吧?
邝星回过神,摆摆手,连忙道歉:“不好意思阿姨,我认错人了。”
丝巾阿姨恍然,笑笑:“不妨事不妨事。”
随即便要去挑选商品,邝星不动声色地从收银台后走出,跟在她身后,道:“最近重新整理货架,有些商品与标签并不对应,我带您看看吧阿姨。”
得到许可后,邝星才绕至丝巾阿姨身前,凭着记忆带她一一找到了上一次她挑选过的所有商品。
选完后,路过酒水货架,邝星随意瞟了眼货架,状若无意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邝星话到嘴边几欲出口,似是纠结背后议论别人是否妥当,在阿姨关切的眼神中她仿佛下了决心,指了指身旁货架上的某种能量饮料,咬咬牙说:“看到货架上的饮料我就想起了三天前......”
她将那晚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然后又叹了口气,“都没来得及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否则还能给她送点东西。”
丝巾阿姨听完“哦”了声,“你说易老幺啊?小女孩是他女儿,叫笙笙。你有钱就自己留着,送了到时候还得提回家,没用!那老家伙是不会随便收人家东西的。”
“小孩子冬天总需要保暖的,送点衣服什么的也不收?”邝星诧异。
“那可不!”丝巾阿姨煞有介事地点头,“易老幺出了名的骨头硬,好心也好,施舍也罢,他是断然不会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的。我劝你啊,死了这条心吧。”
没等邝星继续说话,她跟在身后摆了摆头,“老易头家着实可怜,本就没过几天好日子,这下又出了事,几个小女娃可怎么办。”
闻言,邝星脚步一顿,回头发出疑问:“出事?出什么事?”
不知怎么,她竟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丝巾阿姨口中的答案,尽管她明知答案是什么。
“嗐,还不是......”丝巾阿姨正欲说话,电话铃声便响起来,她不耐烦地“啧”了声,对邝星道了声不好意思,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邝星善解人意地笑笑,回到收银台耐心等待。
像丝巾阿姨这种中年妇女,说话习惯了大声,尤其是不适应人与人通过电话交流,嗓门更是往开了放,似乎这样才能让对方听得清楚。
所以即使她刻意拉开了距离,邝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催催催,一天不干别的,尽催命,这么着急也没见你自己出来买。”
邝星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经她手的一些日用品,男士拖鞋、刮胡刀,结合丝巾阿姨的语气,打电话的多半是她的丈夫。
“挂了。”阿姨提着筐子回来,放在收银台,“麻烦了姑娘。”
“您言重了,这是我的职责。”
“哎哟,姑娘年纪小小却多懂事的。”
“方才听您接电话,您急着回家吗?急的话我动作快点,耽误了您的事就不好了。”
丝巾阿姨嘴咧开了:“不急不急,你慢慢的,别出错,省得老板罚你。”
说完又解释了句:“打电话那人是我家那口子,一天天的屁事多得很,老娘才懒得惯着他。”
看样子丝巾阿姨不打算接着方才的话讲下去,但邝星却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过机会,“刚才您说易老幺出事,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给人干活把腰伤了,估计要在家养段时间,家里没了人挣钱,日子可不就不好过了吗?”丝巾阿姨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你也知道,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消息过不了多久就满大街地传。”
“把腰伤了?”邝星扫码的手一顿,满脑子疑惑。
是这伤吗?
“是啊,这还好只是伤了腰,要是人没了那可就真没人管那几个可怜孩子了。”说到这,丝巾阿姨又想起别的,“要我说,易老幺那傻婆娘也是,说她傻吧她知道跟好人跑,说她不那么傻吧她又乱生孩子......”
她边回想上次易老幺受的什么伤,边听丝巾阿姨讲易老幺倒霉坎坷的婚姻,等讲得差不多了她才道:“一共五十三元,这边扫码,谢谢您。”
“好好,”阿姨讲了个痛快,正需要时间歇会,她便赶忙掏出手机付钱,“阿姨可不会赖账,这就扫给你啊姑娘。”
“好嘞,”邝星将满满一塑料袋东西递给她,“欢迎下次光临!”
阿姨满脸堆着笑出了门,邝星得空坐下,一脸轻松地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喝水。
她还在这里。
方才丝巾阿姨已经告知了她易老幺受伤的消息,可她不但没有再次回去,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喝水。
这就意味着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她最后一次回到那个晚上与易笙笙产生了第一次交流,也就是这次交流终止了她一直重复回去,她不会再回去了。
从未来回来之后没一件让她觉得舒坦的事,但起码这件事,目前值得庆祝。
只是为什么这次易老幺受伤的位置变了?
方才听丝巾阿姨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连着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她并没有记错。
两次受伤的位置的确不一样,上次在手上,这次在腰上。
邝星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暗淡了一瞬,又很快闪烁亮光,她现在肯定的是,她一定不会再回去了。
到了下午交接班的时间,辛子进门便热情地向她打招呼,“下午好啊!”
她边拆围巾边说:“对了,店长让我告诉你,今晚加个班。”
“为什么?”
辛子耸了耸肩,“这个他没告诉我,说是等会他来店里说。”
邝星点点头,什么也没提,原本打算离开脱下的围裙也重新系好了带子,“他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了。”辛子一脸意外地围着她转了好几圈,“邝星,这不像你啊。”
邝星:“??”
怎么不像她?
“要换做以前,但凡听见跟‘加班’有关的字眼你就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辛子凑近看她的眼睛,“怎么这次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我......”邝星没想到辛子会问这么一遭,卡了一下说,“加班不是有加班费么,谁会跟钱过不去?”
辛子背着手不屑道:“哼哼,终于知道不跟钱过不去了?我以前可没少跟你说这些,你一句都没听进去过。不过......”
“什么?”
“你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缺钱啊?”
......这理由不错。
邝星不置可否,任由辛子自由发挥,至于发挥到什么程度,全凭她的想象力如何了。
“铃铃——”
进来两个小女生,辛子与邝星对视一眼,立马结束对话,说完欢迎词便如松般站立在收银台后。
“好了好了,别哭了。”其中一个女生安慰了两声在哭的女孩,辗转到收银台前询问,“姐姐好,能不能问你们借几张纸巾,我朋友她......”
她指了指身后的女孩。
辛子爽快答应,拿过放在一旁的抽纸递给女生,“给你。”
“谢谢姐姐!我叫李小栗,叫我小栗就好。”
“不用谢,快去安慰你朋友吧。”
两人在店里坐了一个小时,听女孩抽抽噎噎了好半晌,邝星大致明白了女孩为何哭。
女孩家里父母闹离婚,双方都不想要女孩,为此僵着不肯离,女孩本想着就这么僵下去也好,父母不离婚她还能有个家,结果今天两人又闹起来,说什么这个婚今天非离不可,实在不行就把女孩扔给她爷爷奶奶。
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最为敏感,何况父母还当着她面争吵决定她的去留,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才想着跑出来和朋友倾诉。
邝星始终不置一词,甚至有些麻木地听着女孩的话,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她的冷血。一旁的辛子则与她完全相反,中途出声安慰了好几次,没什么效果才罢休。
小栗看女孩心情好了稍许,才想着带她去别处逛逛,临走前去货架上拿了盒薯片和饮料,结账时不好意思道:“抱歉姐姐,打扰了你们这么久,我买些东西一块带走。”
邝星扯了扯唇角,正要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扫码,辛子出声:“不打扰不打扰,你朋友好点了吗?”
“好点了。”
“那就好。”辛子接过东西装好,“这些当我送你们的,替我多安慰安慰你朋友。”
小栗瞪大眼睛,连忙摆手,“那多不好,挣钱不易,谢谢姐姐的好意。”
她再三推辞,辛子才没有执意要送她们。
目送两个女孩出了门,辛子才收回目光,对上邝星不可思议的视线,她收了收难受的情绪,“你别这么看着我。”
邝星别开眼,“何必呢?对两个人陌生人散发你无处安放的善意。”
“我就是看不得人家过得不好,更何况女孩子。”
“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么做没意义。”邝星如是说道,语气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
辛子坐下来,“我知道没意义。”
“但没意义就不去做了吗?无愧于心就好。”
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邝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