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丹入体的感受并不美妙。

尤其是凤凰一族的妖丹，天生裹着涅槃火，一接触就如同置身火海，烧得慕归寒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就连坐下的寒玉床都如同融化一般，寒气和热气互相抗衡，周围的空气因此变得潮湿，将衣物弄得湿漉漉黏糊糊，然不过片刻就被慕归寒自己身体过分的高温烘烤干。

如此反复，涅槃火从经脉流过，一寸寸焚烧，慕归寒感觉自己如同锻造的精铁，融化一般，感受不到自己躯壳的实感，唯余下一团混沌的意识在火焰中跳跃。

而那些原本存储在经脉中的魔气也像挣脱了枷锁一般开始四处乱窜，在火焰中淬炼提纯，又或是被燎烧殆尽。

早知道就不答应叶清澜这见鬼的提议。

慕归寒昏昏沉沉间有些后悔。

明知炼化妖丹九死一生，偏偏他就头脑一热点了头，现在这妖丹已经半入丹田，半途而废也不可能。

但继续下去慕归寒想，怕是还没来得及浴火重生就要先一步被烧成灰了。

慕归寒慌乱之时就爱胡思乱想，脑子里冒出一大堆乱糟糟的想法，心思就更难集中起来。

尤其是他本人就带着一点所谓的魔种天性，容易被负面情绪引导，这会不必旁人来说，他自己大概都能感受到那些魔气定然像老榕树的气根，细密又杂乱地把他包裹了起来。

越是乱越是躁，这事情就越发觉得棘手。

尤其心烦意乱的时候不仅身体热心里也跟着热，如同要爆炸似的，恨不得翻身在寒玉床上打几个滚。

慕归寒的想法刚出来，忽觉自己体内无端入了一股凉气，讲他那些燥热压下。

这寒气来自一股外来的灵力，慕归寒这几日时常被这灵力温养熟悉非常，心知定然是叶清澜在外出手帮他。

这灵力温和清冽，入体便将他被火灼的经脉全都滋润了一遍，叫人心旷神怡，就连那些被涅槃火冲刷得四处乱窜的魔气也不由自主平静下来，在慕归寒的引导下慢慢汇聚到丹田，重新回到妖丹占据的一方火舌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魔种”。

妖丹寄存丹田，替代了金丹地位，可帮他运转灵力压制魔气。

原本叶清澜想要龙丹让其做金丹，原因慕归寒大概清楚。

一是龙丹可容纳魔气，即便后续慕归寒体内有魔气失控的情况龙丹也能直接吸收，可以一步到位解决他有可能入魔的情况。

二是龙妖近神，其妖丹可以直接驱动灵气，这样慕归寒就不用费尽心机重新练气修仙，也没有什么他本体和灵力相斥的情况。

一言概之，现拿现用，省心省力。

可如今龙丹没有拿到，用凤凰一族的涅槃火，也只能达到淬炼筋骨剥离魔气的作用。

简单而言，原本的慕归寒就是个被魔气腌入味的纯种魔，涅槃火可以将他的躯壳与魔气剥离，重新将魔气给他压缩到了妖丹里。

但由于他原身是魔物化形，无法根除，火焰只能尽量将体内现存的压制成一团不让他们倾泻。

好处就是淬炼后的经脉，他完全可以按照寻常正道心法求仙问道不必担心与体内魔气相冲。

之前的身体，灵力注入慕归寒体内是会被魔气融合吞噬，无法单独构成一道回流体系，故而修仙之路走的异常艰难。

如今与妖丹融合完全，若非慕归寒刻意驱动魔气，他这具身体与寻常修士并无不同，完全看不出已经被魔气腌入体。

要真说说不同，大概就是修炼速度是普通人的好几倍，慕归寒只是运转一个小周天就感受到自己浑身舒畅，灵力充盈，直接就突破筑基境界。

如此进展，按照叶清澜所说不到一年他就可以结丹怕是真能达成。

届时有了金丹便可替代妖丹，与体内“魔种”制衡，那自己也就完全符合一个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了。

正道弟子……

慕归寒思及此处缓缓睁开眼，入眼是叶清澜那秘密藏宝洞四周不同颜色灵石折射过来的光，微微晃眼。

他飞快眨了下眼，再细看，便能看清自己对面端坐着调息的叶清澜。

想来方才帮他梳理魔气又要控制妖火，定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他这会脸色和慕归寒在幻镜中见到了一样疲倦，仿佛只要慕归寒想，这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偷袭过去他都来不及反应。

但这种邪恶的想法只是一瞬。

慕归寒虽然被别人谣传六亲不认睚眦必报，可他自己清楚他有多冤枉，他并非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之人，也不会做趁人之危之事。

更何况凭心而论，叶清澜这几日帮他良多，就算隔着前世恩怨，此刻他也不该做太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慕归寒起身下床，见叶清澜依旧没有动静，忍不住凑近几分，低头看他额间的离魂咒。

理智将不久前自己偷窥灵台被反击的经历翻出来劝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但慕归寒还是忍不住抬手碰上了叶清澜的额心。

很烫。

不正常的烫，不知到底是这刻印烫还是他身体出了异常。

毕竟一个化神期修士的身体，轻易是不该有非正常状态的。

慕归寒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叶清澜的脸颊。

这块又是很冰。

慕归寒大惊，这实在太不正常了，不单是这种身体状况，也包括叶清澜如今的状态。

好端端的天下第一怎么还能发烧了？

他双手扶着叶清澜的肩微微晃动，企图通过肢体动作将人扰醒，“叶清澜？叶清澜？”

叫了两声没反应，对方如同老僧入定，灵魂出窍。

慕归寒有伸手探他脉搏，灵流紊乱，灵息不律。

这可真是要了大命了。

化神期修士有这么脆弱吗？

慕归寒心了惊讶，可他转头一想，差点忘了叶清澜自松海岸挨了他一掌后，几乎都没怎么疗伤调养，就是斗龙神、破幻境、还赤手空拳拆他和妖王的对战……

细细盘点，慕归寒心觉他是该好好休息一阵，不然身体真的要吃不消。

可如今已经是没吃消的情况，慕归寒不知该如何应付，是用灵力帮忙梳理？

但他魔气用习惯了，现在这副修为尚不太顺手，手忙脚乱间只能先把叶清澜放下来躺好，又火急火燎翻出自己身上那枚亲传弟子令牌，在自己记忆的犄角旮旯将长老联系口诀想出来，场外求助。

……

虽早听说八象门护短又格外偏袒叶清澜，慕归寒之前不信，在宋如芬拖家带口来这里之后他便信了。

原本是宋如芬最先收到消息，她是医修，慕归寒首想的便是联系她。

结果最先进来的是向来以沉着冷静、老谋深算、天崩于前面不改色著称的掌门林如笙。

见到慕归寒活蹦乱跳，先是不可思议地皱了下眉，瞧见寒玉床上面的叶清澜后就垮了脸，走过去替他探脉。

宋如芬揣着手进来时，林如笙急急忙忙对她说：“不太好，非常不太好，四师妹你快来看看。”

宋如芬微微颔首，依旧不慌不忙：“掌门师兄别急，你先给我让让，让我过来瞧瞧。”

她往前走了几步，顿住，瞧着依旧站在床头不动如山的乔如翎道：“三师兄你也让让。”

乔如翎默默挪了步子，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叶清澜如今的神态又转向慕归寒：“我记得回来之前都没这样的。”

回来之前他在松海岸好不容易逮住叶清澜，当时还给对方调了息输了一波灵力，那时候乔如翎能百分百保证，叶清澜的情况是良好的，至少按照正常发展，也不至于糟蹋成如今的状况。

慕归寒听他开口，就觉得不太顺耳。总觉得乔如翎字里字外都在引导着针对他。

他那没完全说开的话能暗指什么，不就是想说叶清澜如今这样多半是他的关系。

但他又不能否认，也没法痛快承认，只是别过脸看着宋如芬诊断，等待结果。

间隙，齐如舫总是一副事外人的模样，喜欢开一些题外话，他这会慢慢渡到慕归寒面前，不知有意无意说：“瞧你如今，倒像是个正常人了。”

慕归寒：“……”

他也怪声怪气道：“齐师伯，弟子本来就是正常人。”

齐如舫呵呵一笑：“之前不见你尊师重道，这会一本正经称呼我，实在有些……心绪不安呐。总不能是因为心里有愧，借势弥补？”

慕归寒：“……”

他先前真是想岔了，齐如舫这种人怎么可能对叶清澜的事不关心，不过是只老狐狸喜欢玩些拐弯抹角的小手段出其不意罢了。

慕归寒朝他莞尔一笑：“弟子手持亲传弟子令，又是掌门师伯亲口承认的内门弟子，按照辈分，唤声师伯不为过吧？”

齐如舫摇着扇子答：“不为过不为过。”

说着又慢慢悠悠走到宋如芬那处：“小师弟状况如何？”

宋如芬道：“死不了。”

齐如舫说：“我自然知道不至于如此严重，仔细说说？”

宋如芬白了他一眼，只含糊道：“我已施了针，灵息已经恢复正常……剩下的他自己能调理。”

慕归寒虽不懂医术，但他大概知道叶清澜的病症多半并非疲劳过度，或许和那个离魂咒有关。

可师门长老绝口不提这咒印，不知是不是顾虑他在场不便开口。

慕归寒正想着要不自己借口出去，好让宋如芬仔细说道说道，但宋如芬已经收拾好准备退下。慕归寒也不便再刻意做些什么，只随口问：“需要弟子做些什么吗？”

宋如芬道：“照常照顾就好，若是醒来记得通知我们。”

慕归寒略一颔首，隔着人看床上叶清澜的面容。

大概是宋如芬帮助调理的缘故，他这会脸色终于带上了些正常的血色，只是慕归寒瞧着，那离魂咒似乎真的扩大了，图纹蔓延到了眉眼。

宋如芬并未对叶清澜的情况细说，反倒是打量了一番慕归寒，又给他做了个检查。

慕归寒任由她翻来覆去检查一番。

末了宋如芬道：“虽说这个法子也颇为离经叛道……但，也罢。能让临仙坛那群神棍闭嘴就行。”

慕归寒：“……”

看来八象门是真的很讨厌临仙坛，这点和他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