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澜生病了，沧澜峰上就慕归寒一个活人，八象门另外四名长老如托重任地看着他，对他寄予厚望。

慕归寒被迫逢迎，“放心吧各位师伯，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转头脸黑如锅底。

过去慕归寒得意于沧澜峰上仅他一名弟子，如今他只想掐死过去欣喜于叶清澜只收一名弟子的他。

若是叶清澜醒过来，慕归寒一定要威胁他多给沧澜峰拨人，不然到时候出了意外，重担全落在慕归寒一个人身上。

他堂堂魔尊大人，虽说小时候凄苦一点，可后来不管是求仙问道，又或是叛逃魔界，过得都是锦衣玉食、万人跪拜、呼风唤雨的好日子。

哪有过如今每天为叶清澜忙里忙外、卑躬屈膝，照顾饮食起居的时刻。

第十五日，慕归寒终于不想干了。

他坐在叶清澜床头，看着沉睡般的人，给叶清澜擦完脸后便一直瞧着他，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拨了拨叶清澜的长睫毛，见没有任何反应，又伸手去掐他的脸：

“你若是再昏下去，我就不干了，直接下山，还做什么八象门弟子，尽是些劳碌命……”

慕归寒说完自己叹了口气，起身坐到书案边。

这几日没有叶清澜牵掣，慕归寒能放肆行动许多，兀自下山收集了不少关于叶清澜的生平事迹，除了一些寻常的降魔除妖、安良除暴，谣传最广的便是关于百年前那起人魔冲突。

相传八象门上一任掌门，叶清澜的师尊——离昀仙尊，便是在这一战中仙陨，叶清澜却因深入魔界剿灭魔尊一战成名。

具体内情，鲜为人知，甚至大多数人都未见过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真容，只听山下说书排剧的人描述这一幕言：

魔气犹如乌云蔽日，不见白昼，人界惶惶不得终，直至第三日叶清澜于斩天涯摧毁魔种，一剑破处人魔结界的屏障，将那魔气引渡回去。

那夜明月高悬，叶清澜立于最高山巅，如天神降世。

虽然剧本往往会夸张美化，但慕归寒大概也能将那段经历梳理个七七八八。

叶清澜的尊号也因此而来，关于这点慕归寒前世不曾听闻，也不知为何这一世多了这场大战。

那日叶清澜说毫无印象的大战或许指的就是这处，但后来临仙坛去松海岸围堵他们，又提到了叶清澜和魔族勾结……虽乔如翎很暴力地力排众议，但瞧临仙坛态度，总觉得此事有待商榷。

那场战役内情定然不简单，叫人不由细究，毕竟就是因为这次大战，叶清澜的行为就偏离了前世。

比如后来的闭关，以及这个世界原本的“慕归寒”的归处。

传言叶清澜在大战后不久就意外重伤，对外宣称闭关，从此销声匿迹。

不少人都怀疑他是不是化境飞升了，但这次慕归寒重生，竟意外牵扯出了一个出关的叶清澜，巧合的令他自己不敢细思。

慕归寒不敢保证自己的重生和叶清澜的反常毫无瓜葛，因为叶清澜参与了那次人魔冲突，造成天魔种被摧毁，这就变相导致了这一世的慕归寒和上一世有所不同。

他前世是不是魔种所化并不清楚，但这辈子肯定不是纯纯的魔种化形。

毕竟按照林如笙所言，那场大战天魔种被毁，慕归寒便不可能再是魔种降生。

但为何在幻境中“敖苍穹”却一口一个魔种称呼他。

究竟是是林如笙他们所见有误，还是“敖苍穹”判断错了？

慕归寒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直接问叶清澜会更容易，不管是魔种的真相……还是慕归寒的诞生。

叶清澜之前偷偷藏起来的那些手稿慕归寒重新翻了出来，上面的文字……应该说叫图案，也不太准确，有的像不知名符号有的像是简略的字体，很小众的记录方式。

慕归寒为了弄清楚上面的信息，这几日有事没事就喜欢跑藏书阁。

可惜书里面并没有记载相关字迹的，倒是不小心翻到了有些含有叶清澜批注的古籍。

至于为何认得是叶清澜，因为那字体和小众的文字。

叶清澜偏爱写行楷，字体细长秀气，很好辨认。

慕归寒虽没找到那些图文的破译方式，却从叶清澜这些批准中依稀拼凑出了他那些鬼画符的替代文字。

那些信息，看得慕归寒惊疑不定，于是去藏书阁越发频繁，势必要将叶清澜批注的所有文本都找到。

他偶尔去藏书阁翻阅资料还会遇到其他八象门弟子前来搭话，有的是好奇他一体双修的事情过来八卦，有的是关心他如今修为想来切磋，还有的是不认识他单纯看他长得好看故意搭讪。

这日常的一点小起伏让慕归寒觉得很怪异。

前世作为八象门弟子时也时常有这种情况，但前世的八象门对魔族深恶痛绝，在慕归寒暴露魔修事实后就很快划清了界限。

可这一世，这些人的态度变得如此宽容，倒让慕归寒有些无法坦然受之了。

“当初人魔之战，八象门受创最严重，为何你们对魔族的态度反倒没有其他门派如此激进？”

今日晚，林如笙和宋如芬照常来看叶清澜，慕归寒见两位长老要离开，便还是将自己心底疑惑问了出来。

林如笙并没有作答，只打量着慕归寒，笑道：“几日不见，慕师侄似乎……略显沉稳了。看来压制住了魔气，确实对修养心性有很大帮助。”

慕归寒：“……”

他说：“弟子想知道答案。”

八象门师尊，上一任掌门兼五位长老的师尊死于与魔族的对战，这些长老怎么就能如此平和面对慕归寒并就此接纳他呢？

这叫慕归寒怎么能不怀疑，这其中是否存在一些不为人道的内情。

林如笙说：“答案，已经在第一次见你时说过。”

宋如芬在后面赞同点头：“一味仇怨排斥，只会让误会延续不绝，对于三界安宁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你如今已经不再是魔了。莫要白费你师尊一番心意。”

“叶……我师尊……师尊他身上的离魂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如笙和宋如芬闻言面色僵硬一瞬，互相对视一眼，说：“陈年旧事，外人不可言道。”

宋如芬有些委婉地开了个玩笑：“若是你有这个本事叫他开口，我们也想听听……不过，你若是问他，或许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慕归寒想，所言有理，倒是他冲动了，便行了礼道：“弟子逾越，还望师伯莫怪。”

林如笙颔首：“今日早些休息吧。”

慕归寒点头，还是回到了叶清澜休养的那间石室。

其实慕归寒安身此处也不是因为什么方便照顾，而是他发现相比于水云殿的厢房、叶清澜给他单独开辟的流云阁小院子，还是这石室寒玉床对平复他体内涅槃火的灼烧更有效。

这事也很奇怪，明明已经完全吸收了妖丹，魔气有好好收敛，修行也是一帆风顺畅通无阻。

可他晚上时常会感受到自己心口处如同烈焰灼烧，又麻又紧。

又仿若被人咬掉了某处很重要的部分，让慕归寒有一种，差一瞬就抓住，线索的绳结却从手中溜走的焦躁。

这种焦躁让慕归寒前几天辗转反侧，泡冷泉，去后山练功发泄，以及打坐静心都没用，只有待到这冷玉旁才被安抚下去，如此几日慕归寒晚上就索性在这石室的书桌旁安顿下来了。

这晚，慕归寒半夜似有所感，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身上还盖着一件外袍。

慕归寒这几夜常常睡不着，因为这石室里面的灵石灵器太晃眼，闭上眼睛这些光也是存在感十足。

可今夜醒来，光就黯淡许多，很多都是发着一点星子的光芒，如同小夜灯。

而慕归寒也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翻身下床，脚刚落地，石室转角的灯亮了，叶清澜身着单衣从外走了进来。

那转角上的银白色灵石的光如同月华，在叶清澜轮廓淡淡镀了一圈，显得那双浅色的瞳孔格外明亮，格外柔软。

慕归寒见到他时，有些怔愣。

那一瞬间的感受说不清楚，很微妙，可慕归寒却迅速捕捉到了差异。

他的心脏忽然飞快擂动，不知是因为那个眼神，还是因为他即将要确定的某件事情。

这样的叶清澜……这个叶清澜，慕归寒觉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多年未见，叫他恍惚间难以置信。

熟悉是因为，这神情、这内敛的气质，不该是这一世见到的叶清澜具备的。

这是慕归寒记忆中最眷恋，又不得不怨恨的“叶清澜”。

“你……”，慕归寒尝试开口，想要确认，但话未出，叶清澜先说话了。

他问：“被吵醒了吗？”

慕归寒闭上嘴，摇头，他站起身，将叶清澜落下的外袍捡起，试探叫：“师……尊？”

叶清澜毫不犹豫应：“怎么了？”

慕归寒拿着外袍朝他走近，“师尊。”

叶清澜说：“嗯。”

慕归寒喘了口气，走近了，便更能肆无忌惮打量眼前的叶清澜，其实和平日里瞧见的模样没有不一样，但慕归寒就是能感受到叶清澜变了，他说不清这种变化，但自己的直觉不会骗人。

他重生后见到的叶清澜孤傲、高冷，瞧着情深义重，实则最是无情。

虽时常会说些不着调的玩笑，虽然也会温声细语诱哄慕归寒听话，但慕归寒瞧得出，他并非真情流露，不过是习以为常，处处留情。

这种带着温度的、包容的、和煦神色，是这一世的叶清澜不会有的。

是中了离魂咒，七情缺失的叶清澜不该有的。

可如今慕归寒偏偏见着了，那便可以说明——

叶清澜一定经历过前世。

慕归寒的重生他必定知情。

以及，他全然知晓。但前尘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