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雪走到近前，笑盈盈地问：“在聊什么呢？”

她和旁边的武晴都是满面春风，看得出来她们手上那张五品用智的文函让她们心情格外好。

“恭贺两位姑娘升品。”颜洵挂起笑意，上前打了个揖。

武晴来到他面前，问道：“不知颜公子的棋品几何？”

颜洵直起身，挠了挠头，自嘲地笑道：“我入学测试都落在最末尾的组等了，哪儿有什么棋品可说？若是设一个空品，那一定是我的了。”

武晴眸光一动，率然笑道：“若是颜公子有意提升棋技，可以来找我。”

颜洵并不推脱，再度行礼道：“那就在此谢过武小姐了，往后定要叨扰。”

陈钰雪挽上武晴的手臂，笑道：“何必等往后，我们先一起去膳堂，一会儿就找个棋馆练棋吧。”

“是呀，我跟雪妹约好的要在课余找时间对弈，”武晴看向颜洵，“颜公子一起来吧。”

颜洵目露难色，道：“今日怕是不便，我还要去藏书阁看看棋谱，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们吧。”

“也好，”武晴不无遗憾地道，“既然颜公子已有安排，那这局棋，我们就改天再下。”

颜洵向武晴行了一礼，又给白森递了个眼色，转身向天玑棋馆快步走去。

武晴看了眼颜洵的背影，转头对白森道：“白姑娘，你跟这位颜公子看起来关系很好，你们真是升品测试那天才认识的么？”

“当然，小姐莫不是忘了，那天早晨他才来这棋院，还被一些仆役当作毛贼给抓了，我们都亲眼瞧见的。”白森不急不慢地回道。

“也对。”武晴若有所思。

陈钰雪见武晴对颜洵多有留恋，道：“别费神了，晴姐姐，距下午的棋技课还有些时间，我们先去吃些东西，然后找个地方下棋。”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武晴对颜洵有意，想来武晴年近十六，在这个时代已是出嫁的年龄，在她眼中颜洵能说会道，又是名儒子孙，她虽身为王爷的女儿，颜洵未必不能入她阿爹的眼。

就是不知道武晴要是得知她的意中人是个造假高手，会怎么想。

用完夕食过后，陈钰雪和武晴找了个僻静的小棋馆对弈，白森安静的坐在一旁。

今日陈钰雪下棋异常认真，像是着急争一口气一般每子必夺，几乎不给武晴留一点颜面，一局下来武晴惨败。

收拾棋子时，武晴笑得有些苦涩，道：“雪妹的棋技又精进了。”

陈钰雪一副醒过神来的样子，连忙回道：“让晴姐姐见笑了，我是想着，既然晴姐姐找我帮助提升棋力，我就一定不能让你失望，由是今天这局棋就下得冒进了些。”

话虽这么说，静坐在一旁的白森早就看出来了，陈钰雪在这局棋上锱铢必较，一定与她听闻颜洵说武晴在升品测试上取胜有关。

好在武晴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她笑笑道：“今天去总务斋房的路上，我还说，有希望在选拔赛上去争夺一二的棋生不会很多，现在我想再补上一句，雪妹必定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陈钰雪猛一抬头，眼中泛光地问：“真的么？”

“我说真的，”武晴正色道，“这些能参加选拔的棋生们实力如何，我还算是了解的。”

“谢谢晴姐姐。”陈钰雪微松了口气。

“该走了，到棋技课的时间了。”武晴唤了声“采莲”，她的侍女马上过来扶她起身。

陈钰雪点了下头，也站起身来。

“两位小姐，且慢。”白森忽道。

将将要起身的两人都往白森这里看过来。

“这棋院当中，棋力最强的棋生，你们觉得是谁？”白森问道。

陈钰雪和武晴对视一眼，不知道连围棋初学者都算不上的白森怎么会突然作此问，但看她饶有兴致的模样，又不像在说笑。

“当然是朱启了。”武晴答道。

白森又问：“那最厉害的教习，应该是谁呢？”

她面前的两人没多想，异口同声道：“非曹景莫属。”

“你们有没有看过这两人对弈一局呢？”白森最后问。

“我来棋院两年了，还没见他们两人下过棋呢，”武晴来了兴趣，“不过若说他们俩下的棋，一定会很精彩。”

陈钰雪道：“这局棋，我们不太可能看得到吧，我还没见曹监院跟哪个棋生下过棋呢。”

武晴眉角一扬，道：“不是的，这还真有可能，雪妹，你别忘了，朱启现在是风组二等，按棋院的规矩，他要是想升到最高的风组三等，就必须赢过曹监院，若他对曹监院邀棋，曹监院还不得拒棋。”

这话与颜洵说的并无出入。白森决定不等颜洵带她去找朱启了，陈钰雪这里就是个理想的突破口。

她看向陈钰雪，道：“陈小姐，你与朱启相识，若是能找他邀请曹景下一局棋，想必他不会反对，而且能亲眼看两个棋力这么高的人对弈，对你们两人来说必定受益匪浅。”

听白森如此说，武晴不禁也有些期盼了。曹景身为南派棋中的传奇棋士，对他敬仰者不少，看起来武晴就是其中一个。

“雪妹，我也见过你跟朱启相谈甚欢，”武晴热切地道，“不知能否找他约曹监院手谈一局。”

白森看向陈钰雪，相信她不会反对，至少会同意去找朱启谈一谈。

借武晴来影响她，这是白森刚刚从颜洵那里学到的。

果然，听武晴这么一说，再看她脸上满是期待，陈钰雪回道：“那我去找朱启师兄问问看。”

“雪妹真好！”武晴开心地握住陈钰雪的手。

陈钰雪瞟了一眼白森，回头来笑道：“晴姐姐也别忘了我加入会稽诗社的事哦。”

“这是自然，”武晴道，“一会儿放了棋技课，我就去找方先生。”

两人说笑着，往上课的棋馆走去，白森静静跟着她们身后。

棋技课上，方殊开始讲授新的棋形。

“孤星阵的要领是要先以弱示人，开局时以弱势隐蔽意图，中盘后以孤子冲断对手的连接，棋从断处生，我方趁机起势，完成反杀，”方殊阴沉道，“遇上实力强过自己的对手，孤星阵能有奇效，但孤星阵说到底也是星月阵的一种变化，要熟练掌握这套棋路，必须以星月阵为基础，所以你们若不尽快领悟星月阵，往后会越来越难。”

到了相互对弈的时间，棋生先抽签决定对手。

陈钰雪抽到的竹片上以朱砂写就“阴十二”，按方殊定下的抽签规则，抽到“阳十二”的人便是她的对手。

陈钰雪拿着竹片，正要寻找抽中“阳十二”的人，一个瘦小的女子来到她面前，扬了扬手上的竹片，问道：“我看你抽中了阴十二。”

白森定睛看去，手里拿着“阳十二”竹片的人，正是苏婉玉。

“苏师姐。”陈钰雪见礼道。

苏婉玉脸上冷冷清清，在棋盘前坐下来，道：“开始吧。”

陈钰雪执白先行，兴许是中午时听武晴说过苏婉玉勤苦程度异于常人，她的实力不容小觑，这局棋陈钰雪下得十分谨慎。

白森静坐在一旁，因为颜洵提及苏婉玉时说她是那些出身于底层的棋生们视为领头的人，白森提起精神，用心观战。

这局棋下得分外胶着，坐在棋盘两端的两人似乎暗中较上了劲，每一颗子落下前都要思索许久，待行至中盘，其他棋生大都已结束对弈离开棋馆了，就连方殊都已不见人影。

黑白棋子已快将大半张棋盘铺满，这时，苏婉玉两指从棋奁中夹起一枚黑子，毫不犹豫地放置于天元位上。

陈钰雪见状，浅笑道：“原来苏师姐排布了这么久，是要下星月阵呀？”

苏婉玉目光凝在棋盘上，头也不抬，什么也没说。

陈钰雪再落子时慢了半分。

接下来苏婉玉步步为营，将陈钰雪前期累积的优势逐步蚕食干净，就连白森这样的外行都看出陈钰雪全面落于下风。

陈钰雪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在勉强撑了几手后投子认负。

“这新月阵成形后当真难以破解。”陈钰雪喃喃道，白森见她耳廓发红，说话声音都是哑的。

“我下的是孤星阵。”苏婉玉淡淡道。

陈钰雪紧抿着嘴唇，输得心服口服。

接着，她只说了半句话，“苏师姐，你这是何必？”

苏婉玉唇角一动，知道陈钰雪所言何意，她抬起一双布满寒霜的眸子，冷声道：“跟你没关系。”

随后她站起身来，走出棋馆门去，只留下载着孤星阵的棋盘。

武晴也是刚结束对弈，带着侍女朝这边走过来，一看到陈钰雪面前的棋局，她惊叹道：“这棋形，是你下出来的么？”

陈钰雪摇摇头。

“是苏师姐？”武晴瞪圆了眼睛。

“她很厉害。”陈钰雪看着面前的棋盘，黯然道。

她抬头，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好了，晴姐姐，我去找一趟朱启，给他说说找曹监院约棋的事。”

白森正要起身，陈钰雪看向她，道：“阿白，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不用我一起去，你不担心安危了？”白森小声询问，陈钰雪主动提出来不用她跟着，这还是第一次。

“风组他们就在隔壁棋馆，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陈钰雪贴着白森的耳朵道，快速站起身离去了。

武晴也对白森道：“白姑娘你在此等候，我去找方先生，把荐信交给他。”

白森知道那是举荐陈钰雪加入诗社的信，遂赶紧点头。

武晴带着侍女离去后，棋馆里只剩下白森一人，她独自坐在原地，看着静置于面前的棋盘。

黑白二子在棋盘上交织成一幅激烈的战局图，苏婉玉那枚用来切断对手棋路的孤子安静的停在天元位上，在这枚棋子两侧，大片黑子犹如杀入对方阵中的万马千军。

面对这局棋，白森犹如亲眼望见黑云压城，兵临城下，至于那些白色棋子，不过是落日照在万千将士的金鳞甲上反射出来的耀目光芒。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声，白森从棋盘上移开视线，扭头看去。

颜洵站在门边，笑着看过来。

“中午时你说想知道苏婉玉的事，”颜洵爽朗笑道，“现在正有查探的机会，我们一同去跟山组的几个棋生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