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不去看看他们?”铁炳问。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满口谎言,狗咬狗。”冯图安风尘仆仆从孙家回来,“孙志强和孙朝文根本不是亲兄弟,他们和老太婆也不是母子,原本的孙家人早死了,尸体就埋在地窖下面。”
“挖出来了?”铁炳惊讶。
“外边摆着呢,只剩骨头,也不知道死多少年了。”
“那他们是谁?”
“十年前的江洋大盗十金。”李道从说。
“十金不是早就被刘勉抓住,斩首了吗?”
“十金是一个组织,不是一个人,十年前刘捕快只抓住了其中一个,是他们求生断尾,舍弃掉的。”李道从手里的暗卫传回来的密信,“信里写的一清二楚。”
“太可怕了!江洋大盗就这么活在我们眼皮下,修河堤他们也去了,龙舟他们也去了。对了!之前贾家夫妇还想把贾双许配给孙朝文!”铁炳想起来就后怕,“幸好我们阻止了!”
贾双此刻在书院照顾解救回来的女子,得知犯事的是孙家,她庆幸又后怕,幸好她为自己搏了一把。
“吃。”一个被解救回来的女子,塞橘子给她。
“我给你剥。”
女子傻傻呆呆,直接把橘子怼在贾双鼻尖。
这个女子年纪不大,最多不超过二十,贾双不知道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待了多久,她十根手指血淋淋的,没有指甲,十根指甲都磨没。
“疼吗?”贾双心疼地捧着她的手。
“跑!跑!跑!”她像个小仓鼠,一直重复刨地的动作,“哈哈哈——”她傻笑。
“对,跑出来了!我们再也不回去了,等阿爹阿娘来了,我们就回去好好过日子。”
衙门联合各县、州上,发布告示给所有女子寻亲,这几日,接二连三传来消息,所有失去女儿的父母都在赶来的路上。
“泡药水了哦。”秋澄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药盆,里面是她和贾双一同为女子研制的药,“泡了手就不疼了。”
女子手蜷缩着,往贾双怀里躲。
“不怕,不怕。”秋澄把手伸进药水里,给她做示范,“不疼,舒服。”
贾双将手浸湿,轻轻盖住女子手背:“不疼是不是?”见女子没有不适,贾双慢慢拉着她的手,先是指尖,再是整个手掌。
温暖的药水抚慰女子的手,缓解十指连心的疼痛,她发出舒服的喟叹。
“喜欢就好。”
贾双用整颗心拥抱女子,就像当初冯图安拥抱她一样。
说话的功夫,秋澄坐着就睡着了,这几天救助伤员,她看病开方熬药,忙坏了。
“嘘。”贾双给秋澄披上衣服,做了个噤声,睡觉的动作,示意女子安静。
女子看不懂,歪头看她,然后笑:“哈哈哈——”
噗嗤——贾双被她逗笑。
“你这么爱笑,我叫你笑语好不好?”没有名字,贾双不好称呼她。
“哈哈哈——吃!”她举起一瓣橘子皮。
“你吃。”贾双逗她。
“吃。”她真的吃?!
“呆子!”贾双笑着拿走橘子皮,再给她一瓣橘子肉。
“吃饭了——”齐思君喊。
“吃饭了。”冯小满进来叫贾双她们。
“嘘。”屋里的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救助的女子们虽然痴傻,但都很乖,饭会掉在地上,会喂不进嘴里,会吃得全身都是,但绝不会大吼大闹。
“吃完饭,我们要做什么?”齐思君现在是幼儿园老师。
“洗手,洗脸,刷牙。”她们都很乖。
“然后呢?”
“听故事。”
“我们越快收拾完,就可以越快听故事哦。”
“洗手!洗脸!刷牙!”她们很积极,她们都很喜欢听故事,躺在温暖明亮的房间,仿佛生活在云端。
解救回来的女子都入睡,齐思君等人才有时间停下来坐坐。
“有几个月份大了,孩子只能生下来,其余月份小的,打了吧。”贾双说,“孽子不可留。”
“我们说了不算,还得她们父母拿主意,留还是不留,养还是不养,我们都没有资格做决定。”齐思君说,“吩咐厨房,多做些滋补的餐食,她们需要营养。”
“好吃好喝的都给她们供上。”贾双说,“我和秋澄可以支摊看病。”
“我可以卖包子馒头。”冯小满紧接着。
“又打了几只兔子,明天到集市上卖。”大家都吃完饭,刘峥铮才回来。
“你又跑了多少里路?”冯小满给刘峥铮热菜“又要比过我了!”
“我哪一次不是比过你!”刘峥铮跟李道从学的,每天雷打不动操练,她是年轻人中最刻苦的,“院长,钱的事,不用担心,我们这么多人,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我们自己养得活,她们我们也养得活。”
“峥铮,你比以前开朗多了。”刘峥铮的变化,齐思君看在眼里,从前她过于早熟,几乎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意气。
刘峥铮擦拭自己的剑:“我手中有剑,无惧无畏。”她从连基本的招式都不会,到得到李道从的认可,能力提升自然自信,自信自然开朗,“没有进书院前,我畏惧许多人,父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害怕,总是忧心忡忡。想解决很多事情,可许多事我无法左右,父母不高兴,即使我将自己切碎了,掰烂了,他们也不会高兴。现在,我不再纠结于过去,不再困于我无法解决的关系,往前走,自有同路人。天地一壶宽又阔!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你还真是冯图安徒弟,跟她一模一样。”
“谢谢夸奖!”
连最老成的刘峥铮也俏皮起来,齐思君欣慰。
“就是这样,日月长,天地宽,任我行!我们万松书院的女儿就该这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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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有人来万松书院领走他们的孩子,每一个离开的人,万松书院都会发一个平安符,平安符是齐思君带着刘峥铮他们爬了两个时辰的山,一步一步求来的。
戴上平安符,平安又顺遂。
“回家要好好听阿爹阿娘的话,乖乖吃饭,乖乖睡觉。”齐思君像送走自己的孩子,送走一个又一个被救助的女子。
衙门的人,这几日也在,他们负责比对户籍,核对信息。
“若水县黄益,你的女儿是哪一个?”铁炳手里有信息,但他不会直接告诉,所有上门领女儿的人,都必须说出女儿样貌、年纪、特征。
“大眼睛,手背上有一块黑色胎记,十九岁。”
“去吧。”铁炳让他通过。被解救的女子里有人有这个特征。
刘勉和赵琼英站在过道两边,注视他找到女儿。
只有说出特征,并且在十几个人里准确找到女儿的人,冯图安、李道从和宋式玉作为最后一关卡才会让他把人带走。
如果他把人找错了,那么刘勉和赵琼英会直接拦下他,请他出去。
没办法,那么多乡镇,下面那么多人,即使有当地官员背书,也难免有居心否测之人。所以衙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大不了你就多来几次,或者你就领不走,看着她们在我们这里好好过日子也行。
这些女子已经走过一遍黄泉,下过油锅,衙门的谨慎实在是不忍她们再入地狱。
“再见!”今天天气很好,大太阳,冯图安送走她们每一个人,看着她们走向光明。
其余人都被父母领走,最后只剩下笑语和一个即将生产的女子。
“没有找到笑语的父母吗?”贾双问。
“各地方都发布了告示。”赵琼英解释,“可能笑语的家里人还没看到告示。”也不排除,看见了,但不想来。后半句话,赵琼英没有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有这个猜测,因为寻亲的告示,遍布各地。
“不来就不来,咱们自己过。”贾双亲亲热热抱住笑语,“以后你就叫笑语了,万松就是你的家。”
“她快不行了!”秋澄和刘峥铮着急忙慌跑出来。
即将生产的女子已经是第五次有孕,多次产子,她气血两亏,几乎灯枯,能活到现在,全靠段钧和秋澄吊着。
冯图安一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从开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留不住她的了,血几乎将女子浸泡。
“怎么会这样?我、我才出去。”秋澄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短短几秒,血流成河。秋澄虽善医,但她对生育完全没概念,她只知道生育是创造新生命,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铺天盖地的红,染红刘峥铮的眼睛,刘峥铮怔在当场,生孩子是会死人的,她第一次知道。
所有女孩生来就被告知,你今后是要生孩子的,生育长在她们生命中,可她们对生育一无所知。
知道会有个孩子,但怎么来的,怎么生,一无所知,所有人都默认她们自然而然就会了,无师自通。
待生了孩子后,身体的损伤,养育的痛苦,她们也无人分担,因为所有人都是嘴巴闭得紧紧,沉默地活着,过着,也没事,一样家庭和睦,乐团圆。她们也会顺着这沉默的河流,活着,过着,潺潺往前,至于往前去哪儿,不知道,大家都是这么过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鸡生蛋,蛋生鸡,一代又一代,鸡群变成鸡舍,鸡舍变成鸡厂,看啊,我们多么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