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考场的外面接到人的时候,从对方的动作和无神的双眼就能看得出,情况不是很好,只是洛雪没有料想到,程小木所经历的会有那么糟糕,
“雪哥,完了。”
“怎么会?”
“弹到一般琴崩了弦。”
“没事的,只要稳住,考官依旧能听出你的能力。”
“变了调。”
洛雪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齐僵直着望着地面。程小木不想讲话了,怕一开口就会泪流不止,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今天,偏偏在最精彩的部分出了问题,手背上被断弦剌到的口子还红得吓人,隐隐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走吧,我饿了。”
没等洛雪回应,程小木就自顾自地往前走着,鞋底蹭在砖石上发出恼人的摩擦声,洛雪跟在后面,依旧护着,怕前面的人撑不住倒下。
“雪哥,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什么?”
“要是林寒问起我,把话题岔过去,明天他要考试了,不能让他分心。”
“好。”
林寒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当他抱着装满礼物的背包在客厅里兴奋地乱转着找人时,林母的一番话像一杯分层的鸡尾酒,先是酸甜,却又忽而变得辛辣。
“恭喜你哦小寒,我听姑姑说你考得不错,估计盛京的学校是稳了,你爸说了,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发给他,等他闲下来就满足。”
林母眯眼笑着,可林寒却从中感受到一丝咸涩,像是海浪的味道,又像是眼泪。
“虽然可能会打扰你的兴致,但妈妈还是想和你说,能不能不和小木提这个事情?”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少年的语气一下子急了起来,先前的那种不安感再一次席卷了全身。
“小木他……大概无法去他想去的那所学校了。”
“为什么?”
林寒有些不相信林母说的话,明明天赋比自己还要高些,明明,那可是天才,少年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很清楚这对于一个一直站在高处的人来说打击有多大,明明山顶的阳光就在眼前,却失足坠回地面,爬这座山,程小木用了整整十二年。怪不得那天问洛雪的时候对方没有明说,原来……林寒开始恨自己的迟钝了。
“展示的时候琴弦突然崩了,跑调的严重。小木和我们说的时候情绪很平静,你……就当他不在意吧,别多问。”
“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虽然不忍心将结果告诉眼前的人,但林母还是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又不愿相信的事实。
“好,我知道了。他……在房间吗?”
“嗯。”
“那我先上去了。”
“去吧。”
他看到你心情会好些。林母望着儿子上楼的背影,难以言说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爱一个人情感也会随之波动,又怎能独善其身。
“叩叩叩。”
敲门声很轻,像是在试探。
“请进。”
得到准许的林寒迅速调整好情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小木,我给你带了礼物。”
“哥哥?你回来啦。”
程小木试着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用力弯了弯眼睛,却始终不够自然。林寒走到男孩的旁边,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将礼物拆开,一时间只剩下沉默。
“你看,是一对陶瓷杯,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一些吃的放在楼下的冰箱里了,等想吃的时候就去拿。”
程小木从对方的手中接过杯子捧在手心,瓷质的外壁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寒凉,唯有刚刚林寒握着的把手是有温度的,他眼神空洞的看着上面的花纹,用指腹轻蹭着杯沿。
“喜欢吗?”
见面前人的状态不对,林寒小心地问着,这个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社交的少年此刻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抚。
“喜欢啊,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话毕,程小木停顿了下,犹豫片刻,闭眼开了口,
“哥,我考试大概过不了了,之后会主攻文化课,不能陪你练琴了。”
“没事的,时间还很充裕,会有好结果的。”
“我们小木这么聪明,学什么都会很快的。”
终于感受到对方松了口气,林寒迎上去,将人抱在怀里,就这样静静地抱了很久,直到感受到泪水浸湿了自己的衬衣。
“会好的,会好的。”
“哥,你知道吗,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差。”
少年拍了拍对方的背,换了姿势,上了床,让人倚靠在自己的身上。
“遇见你,这是我运气最好的一件事情。”
“我也是。”
天色渐晚,没了阳光的室内变得昏暗,没有人去开灯,都默契地选择让黑夜稀释着情感,只有桌子上摆着的树屋在一闪一闪的亮着。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三位家长轮流留在家里照看即将高考的孩子们,程小木和林寒不上课的时候就呆在家做试卷,两位好邻居则时不时的上门来,一方面是来讨论试题,另一方面来陪考场失意的人。
“我没事的,你们也有好多事情需要做。”
“我在这里也是学,回家也是学,和你在一起更安心。”
洛雪很清楚,失去了光环的男孩此刻需要有人证明他还是有用的。
“陈无呢?”
“不管他,大概是在林寒那边。”
与此同时,琴房内,两个少年都沉默地坐着,最终还是陈无先忍不住开了口,
“就都收起来了?没再碰?”
“嗯。”
连续三个星期上门,陈无在琴房里看到的都只有摆着的一架钢琴。
“那你们呢,来这么久都见你俩说话。”
“没掰,只是话变得少了。”
林寒也很苦恼这件事情,都已经很久的没有坐在一起谈心聊天,甚至他还有些怀疑,对方是故意躲着他的。
“快要结束了,你也别太担心。”
“是啊,马上就解脱了。”
待到晚香玉再一次绽放时,高考如期而至,时间是等不得情绪的。有着三四个月的恶补,程小木在这个路口通过得很顺畅,只是他也很清楚,再怎样也无法回到原有的轨道了。
考试结束的后一天是毕业聚会,得到释放的孩子们畅聊着过往和未来,抱怨学校食堂的饭有多难吃,教导主任的表情有多难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即将分道扬镳的友谊举杯流泪,偶然间瞥见班里谈地下恋的小情侣光明正大的牵着手眉目传情,林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嘶,好苦。
等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醉了,程小木不胜酒力,脸有些红。酒精的驱使下,两人上了楼,走进他们结缘的房间,依旧只有一架钢琴摆放着。林寒看着角落里顶着薄薄一层灰的黑色琴盒,不禁开口道,
“小木,不打算再和我一起演奏一次《梁祝》了吗?”
“不了,我弹不好的。”
程小木笑笑,脚步有些飘的走到沙发前,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软垫里。
“会弹好的,来,我带着你。”
“我不想。”
“不能总是沉浸在失败的过去啊,我们……”
坐在沙发上的人猛地站起来,逼近,林寒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愤恨和委屈,
“为什么不能,失败就是失败,我不行就是不行,我都已经认命了,为什么还要逼我去碰我不想要的东西。”
琴箱被重重地甩到了更远的地方,和一堆杂物一起。
“小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帮你走出去,让你知道那只是意外,你依旧是那个很厉害的程小木。”
“我不需要,不要再管我了。”
程小木转身回了房间,木门砰地发出一声闷响。林寒在琴房里站了片刻,然后下到客厅,喝了杯凉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冷静下来的林寒思考着,他知道自己这一下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他真的迫切地希望能够和对方之间的关系恢复到先前那般好,那般无话不谈,甚至像在聚会时看到的两人一样更进一步。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林寒冲出门去,跑到距离最近的一家花店,
“老板,要一束花。”
女店主被突然出现在店里的人下了一大跳,平复了下心跳,问道,
“您打算做什么用?”
“道歉。”
“那就这束吧,挺合适的。”
眼瞧着那人将白色的花包起来,又喷了两下香水,林寒皱了皱眉向组织,可来不及了。
“谢谢。”
少年有一次在路上跑着,这次怀中护着一束洋甘菊。等进了客厅,想要将花送出去的时候,人却不在家里了,少年有些晃了神,将花束随手丢在车上,掏出手机想要给程小木打电话,下一秒,收到了洛雪的消息,
“人在我这里,放心。”
程小木从洛雪家回来的时候已至傍晚,刚走进客厅,就看到了仍旧穿着白天的那身衣裳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人,男孩背着手走过去,鼓起勇气想要将和好友聊开的话将给对方听,可在靠近时,一股女士香水味飘进了他的鼻腔。
感受到身前的人忽地拉远了距离,林寒的心脏再一次揪起,就这么讨厌吗?他注视着地面,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其实如果他就能看到在对方手中一直拿着的巧克力。
坐在书桌前,男孩拿出生日时收到的那本笔记,翻开,提笔,却无法写下一个字。程小木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自嘲的笑了笑,是了,自从艺考失利过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暴躁易怒,敏感多疑,他一直克制着不能对他爱的人发脾气,却还是在刚刚说了重话,他想以后林寒不再管他不再和他亲近都是应该的,原本自己的情感就不能上台面,程小木也配不上这么好的即将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林寒。只是在闻到甜腻的香水味时他还是有些难过的,在他的记忆中林寒从不喷香水。男孩拿起手机,发了句“对不起”,然后将昵称改回“林寒”,取消了置顶。
同样的,楼下客厅里的人也不好受,少年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什么?你真想好了?”
电话那端的人嗓门大的很,吵得林寒耳膜有些痛。
“嗯。”
“你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得,小木大概不想再见到我了,我不能让他更不开心。”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不是单恋。”
“但他不该被情爱所绑架,因为我的存在而反复想起令他难过的过去,我总不可能不弹琴的,音乐会勾起人的记忆。我想时间会冲淡一切,离了我他会开启新的生活,也会更好。或许他会遇见更好的人,会谈恋爱,这样也好,我只希望他能够幸福。”
“神经病,真是疯了。”
陈无大叫着挂了电话,枕在他膝上的人抬手给暴躁小狗顺了顺毛,洛雪想,大概是和程小木聊的那些,进展的不太顺利。
距离开学还有好一段时间,林寒就收拾好了行李,和家里人道别飞到盛京租了个小房子住,美其名曰锻炼自理能力。走之前,他将大部分东西都受到了柜子里,只留下了带回来的那只情侣陶瓷杯在桌面上放着。等程小木醒来时,人已经走了,男孩走进对方住了十九年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陶瓷杯,以及里面插着的几枝香豌豆,粉红的花瓣一团团的簇在一起,程小木小心地将杯子端回自己的房间,每天换水剪茎以维持它短暂的生命。
男孩不知道的是,香豌豆代表着“别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