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流夜回来的匆忙,连衣服都未换下,在城主府门口大步跨向我,一把将我按进了怀里:“赢了!”
铁甲冰凉,环绕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闭上眼抬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你受伤了吗?”
慕流夜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首战初捷,佑安城城主悬着的心重重放下,欢天喜地的吆喝着要给大家办个宴会。
宴席上连奎揽着慕流夜的脖颈,喝的酩酊大醉,从脸红到脖子,扯着嗓子从他以往的战功聊到朝中都有那几位官员被他踢过屁股,惹的众人频频发笑。
连思澄坐在我身侧,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支着头,满脸笑意的瞧着连奎那边的动静。
我扫视一圈,突然发现少了个人:“玥玥呢?”
连思澄道:“从老头子他们开始喝酒,公主就出去了。”
我站起身:“我去找她。”
连思澄放下酒樽,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公主骤然失去亲人,心里必然不舒坦,你…多劝劝她。”
“嗯。”我垂下眼眸,“我会的。”
我在君言的提醒下走出城主府,一直爬上城墙。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明亮,照的满地苍白,樊玺玥就坐在城墙上,直勾勾的盯着北方。
“玥玥。”
我轻声唤她,本来一路上想了许多用来劝慰她的话,可当她扭头看向我时候,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是她,纵然内心再酸涩怜惜,我也无法彻底与她感同身受,塞北的王与王后,于我而言不过是他人嘴里的寥寥数语,樊玺阳于我,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可他们是玥玥的父母兄长。
我根本没有资格自顾自的说些空话让她不要难过。
她一定难过极了。
许是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樊玺玥对我笑了笑:“你怎么来啦?也嫌他们太闹腾了出来吹风?”
我走到她身边,微微侧过脸:“连将军喝高了,是有些闹腾。”
樊玺玥仰着头,眼睛睁的很大,闪烁又明亮:“连将军跟我父王很像,也与我兄长很像,他们都这样豪迈又不拘小节,母后却偏偏是个很安静的人。”
月色太明亮了。
她眸中泪光涟涟,却仍是翘着嘴角:“母后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怪我,总是让她不高兴。”
“…会好起来的。” 我揉了揉泛酸的眼,声音已经哽咽。
“谢谢。”
樊玺玥的目光仍是落在远方,我不知道她盯着漆黑的群山,心里会想什么,却仍是与她挨近。
我是想与她多说些话的,这样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起码能让她暂时不去想难过的事情。
可我思来想去,绞尽脑汁,也只崩出了一句:“那个,雪玉寒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他会回来的。”
她侧过头,眉梢微微上扬。
我本以为至少雪玉寒能带给她一丝慰藉,毕竟是心上放不下的人。
樊玺玥却笑着摇头:“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我不会停下来等他了。”
我略有诧异,还未开口,就听她继续道:“他若心里有我,便应当努力追上我,就像我当初追他一样。”
樊玺玥伸手点了点我的眉心:“我不会再停下了,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也不强求他回到我身边。”
“我只是我自己而已。”樊玺玥说,“我谁要不要再等了,我有我非走不可的路。”
夜宴持续了很久。
我同樊玺玥一起下了城楼,她将我送到卧房外我们互相道了晚安后,她便离去了。
我明明没喝酒,却有些脚步虚浮。
我关紧了门,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连思澄也好,樊玺玥也罢,她们都好厉害,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谈及理想时便宛如朝阳般刺眼明媚。
我揉碎了心中纷杂的情感,既羡艳又嫉妒,一时间竟然觉得难以喘息。
敲门声骤然响起,我险些惊叫出声。
“溯月。”
是慕流夜,没有听见我的回应,他又轻轻叩了叩门:“你睡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像是酒还未醒,我咽下思绪,隔着门笑他:“你现在都会老实敲门了?真难得。”
“我…呃……”慕流夜含糊道,“我那个……”
我站起身,有些疑惑,正要推开门看看他怎么了,却被他伸手拦住,他抵在门上:“别开门。”
“到底怎么了?”
我竖起耳朵,恍惚间听见有别人的声音,似乎还不止一人,那些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但又好像十分激动。
慕流夜在门外停顿片刻,忽而有个声音道:“快说呀!磨磨唧唧的!”
好似是…连奎?
我心里更是好奇,便又开口:“慕…”
话还未说完,便被慕流夜打断了,他的语气颇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之感:“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你像明月一样落在我的心房,可以…可以给我一个吻吗?若不然这夜着实漫长而又荒凉……”
“……”我愣了愣,“什么?”
门外倏然响起一连串的笑声,有人哄笑,有人拍手叫好,只有慕流夜的声音略显羞涩,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我们划拳…不小心输给连奎了,他让我来的。”
我顿时哭笑不得,也心知慕流夜是喝了个七八分醉,若不然他的面皮才不会这么薄,讲几句话就不好意思起来。
他挡门的力道松懈了下去,我猛推开了门,与他四目相对。
月色映入眼帘,他如同明月落在我的心房。
躲在墙侧的人都噤了声,慕流夜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出来了?”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凑近,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样夜晚就不会漫长也不会荒凉了。”
我好似听到了有人闹腾着吹口哨打趣的声响,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慕流夜推搡着我进了屋子,屋门被他重重关上,我也被他抵在门上,湿热的吻印在我的唇畔,转而落在肩颈。
他就这样拥着我,粗重的喘息喷洒在我的颈窝,我的衣襟渐渐濡湿了一片。
“慕流夜。”我揽住他的腰背,“你哭了吗?”
他轻声呜咽,却没开口。
我将下巴抵上他的发顶,垂眸间泪水滑落:“我就要走了。”
首战初捷,不论是继续战争还是谈判,我都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慕流夜应当已经写了亲笔,不光是战胜的消息,还有对陆容行的不满。
说到底,我能来塞北走一遭,还是为了阻拦陆容行顺利晋升。
“…我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回去的车马。”慕流夜顿了顿,“我后悔了。”
“我不想让你走,我甚至想过让陈溯月这个身份死在塞北,我想你留下来,我们就在佑安城安家……”
他的声音喑哑:“…可是我不能。”
他当然不能,我抿起嘴角,心里甚至是欣慰的,慕流夜不会为了我放弃前途,他合该永远前行。
我是没有家的。
所幸我还有姑姑,有慕流夜,有曼玄这个容身之所,心有归属,人也就有了所谓的港湾。
“我在曼玄等你回来,一定要赢啊。”
“…我会的。”
两天后,在塞北朝阳的照耀下,我冲着城门口的慕流夜摆了摆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我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将手伸出了马车的车帘,张开手掌,小小的花瓣顺着风吹起的轨迹飘的到处都是。
这些花是临行前樊玺玥给我的。
她说:“在塞北,人们都说有桑格花开的地方是通往幸福的道路,长生天会祝福你的,我亲爱的朋友,愿你幸福。”
可怎样才是幸福呢?
我会幸福吗?
最后一片花瓣也飘走了,我将幸福的路铺在这里,愿我的爱人再经过这里时,能拥有属于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