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行忽然就笑了一声，那声轻轻的，似是嘲讽又似是真的感觉可笑，可他眼中却并无笑意：“郡主，拙劣的谎言只会让人更加厌烦，郡主千金之躯，不论嫁谁都必是正妻，皇城中比陆某强上千百倍的大有人在，想来太后也不会只把眼光放在陆某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不耐烦了起来：“若郡主有难言之隐就不必说了，陆某不奉陪。”

见他要走，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端庄礼仪，立刻拉住他的手腕：“等等！”

“你……”陆容行眉头紧皱，用力要将手腕抽出，却又被我压下，“我说，我说——”

“我…我有目的。”我紧紧按住他，“我自幼便知我非曼玄皇家血脉，太后受故友所托抚养我长大，我与慕流夜青梅竹马，情…情同兄妹……”

说到慕流夜，我眼眶一热，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着继续：“他幼时便想着将来有所作为，如今更是心怀家国，好不容易当上太子，我想帮他！”

陆容行仿佛被我的眼泪惊到了，任由我按着他的手腕，用另一只手从怀中取了手帕递过来：“郡主先擦擦眼泪。”

我摇摇头：“虽说他当了太子，但是朝中局势你比我更清楚，你父亲，左相大人虽然现在支持他，可若是以后出了变故……我想让他登上那个位置，我想嫁给你，想让左相府成为他的一股力量！”

我道：“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陆容行，除了你，我再无其他办法。”

我又说谎了。

我才不在乎天下苍生，我没那么大的力量，也没那样的胸襟，谁坐上那个位置对我来说都一样。

可慕流夜不一样，如果是他，如果我往后仰头看到的是他……一切都值得。

陆容行沉默片刻：“郡主。”

他抽回了手，又将手帕塞入我的掌心：“我虽知晓皇家喜爱以联姻达成目的，却没想到郡主居然甘愿如此。”

“不，不是联姻。”我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我是自愿嫁与你，自然对你有…真情实感在的。”

“郡主是自愿下嫁，可陆某却要被迫迎娶。”陆容行垂眸看着我，“郡主对太子殿下如此用心，只是因为所谓的兄妹情分吗？”

“自然。”我被问的心虚，可也心知不能乱了阵脚，“若不然我直接求着太后姑姑嫁给他得了，何必兜转一圈嫁给你。”

“朝堂之事不是你嫁给谁就能左右的。”陆容行道，“若太子殿下果真为国为民落到实处，父亲自然会全力支持，相信中立派的朝臣亦是如此，所以郡主不必拿终生幸福做抵押。”

可如今的我，又能为慕流夜做什么？更何况我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朝堂家国，我只是想让他对我失望，彼此断了念想，即使不能帮他，却也不能连累他。

我若一生不显眼便罢，可要是真与慕流夜在一起了，免不了被打探，再捅出身世与别国拉扯，那就是个大麻烦。

可这些我都不能同陆容行说。

“陆公子为人体贴稳妥，我原先只是听说，如今交流过后我便更加确信——”我冲他柔柔一笑，“我非你不嫁。”

陆容行好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天下良人众多，郡主何必执着于我？”

我反问道：“既然良人那么多，你又为何至今未婚？”

“自然是并未遇到真心喜爱之人。”他刻意在真心上咬重了音。

反正各种话都说够了，他不答应我也只能不要脸皮的纠缠，我干脆道：“那说不定我就会是你真心喜爱之人。”

陆容行一瞬瞪大了眼睛：“郡主…何以如此自信？”

好吧，到底他是个读书人，若是君言听了我这话，指定又要让我回屋照照镜子。

“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我都不大懂，但是我可以学啊。”我道，“只要我们订下亲，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都可以学，陆容行，你不妨考虑考虑我，我还挺不错的。”

我与他对峙片刻，陆容行叹了口气：“今日到此为止吧。”

我心下一惊，又要去拽他的胳膊，他却早有准备，巧妙的躲闪过去，走开几步，陆容行扭过头道：“陆某会好好考虑一下郡主，还望郡主以后不要再像今日一半大费周章来见陆某。”

这跟婉拒有什么区别？

我先是点头，复又摇头：“你考虑你的，我追求我的，并不冲突，今日虽然很抱歉打扰陆公子采风，但也是陆公子你几次三番拒绝在先，我才出此下策。”

“这么说到还是我自作自受了？”陆容行大抵也没见过我这样胡搅蛮缠的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放弃挣扎了，“那今后郡主若有邀约，陆某能去就去。”

我顿时喜上眉梢：“好，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陆某自然说到做到。”

可能是同我交谈这么多，陆容行也没了采风的雅兴，叫上陆尘生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他们刚一走远，霜儿跟君言就围了过来。

霜儿紧张问道：“怎么样？”

我捏紧拳头在她面前一晃，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他答应了！”

霜儿方一面露喜色，君言就开口：“答应与你成亲了？”

“呃，那倒没有。”我蔫了下来，“就只答应我以后会多见面。”

白七也围了过来，安慰道：“既然都答应多见面了，想必离答应成亲也不远了。”

君言不屑：“你就哄她吧！”

不管怎么说，今日之行还算圆满，之后我只盘算着那什么理由邀他就行，这就更简单了，我今日约他吃饭，明日约他逛街……反正不愁没有理由。

就这样鸡飞狗跳的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我总是去找陆容行，他也想答应我的那般不再拒绝，落在旁人眼里，我已经算是一只脚跨进了左相府，就连陆依柔也在背后偷偷唤过我几声嫂嫂。

相熟之后，我发现陆容行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平静漠然，一板一眼的书呆子，他谦逊有礼，温柔和善，聊到开心处会扬起嘴角笑弯眼眸，会伸手逗弄路边的猫儿，也会出于礼节的在见面时送我几支鲜花。

也正是与这样活生生的人日日相处，我心里也就愈发难过。

如果不是我，陆容行分明可以与他心爱的女子这般相处，而不是如今这样逢场作戏。

“就送到这里吧。”

天色渐晚，陆容行将我送至郡主府门口，听了我的话，他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依柔说这是最新的款式，叫我买给你。”

我笑着接过：“依柔有心了。”

“那我就先走了。”陆容行顿了顿，又道，“…明天见。”

我愣了愣，下意识嗯了一声：“明天见。”

一直到他走远，我才反应过来，方才他的意思是主动邀我？

“这陆容行怎么看着……”君言不知何时落到我身边，托着下巴正啧啧称奇，“你手段了得啊，短短一个月就拿下他了？”

“怎么可能！”我立刻反驳，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最终只道，“他大约是入戏太深了吧。”

我同慕流夜相识十余年才摸清心中的感情，与陆容行相识也不过月余，若不是太后姑姑，我们这辈子都不一定会说得上话。

我是为了姑姑接近他，他又何尝不是碍于太后的面子与我接触？

说到底，我们之间再多的暧昧，都只不过是虚假的谎言。

君言不做评价，也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之间真真假假的情谊，只是手指捏着一封信：“殿下又来信了。”

又。

我在心中默默道，这是第七封了。

慕流夜在边关时常写信给我，可路途遥远，信件传送的也慢，信纸只薄薄一张，落在我手中却沉甸甸的。

他说他在边关有些不太习惯，大哥慕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还说见到了樊玺阳他们，说塞北边疆的风景壮阔，可惜黄沙飞舞，总是刮的人皮肉生疼。

每一封信都被我读完后叠整齐，压在了枕头下面。

我却一封也没有回给他过。

不等我拆开信件去看，君言就道：“边关告捷，殿下与大殿下不日就要回京了。”

烛光摇曳，我拆信的动作停了下来，良久，我将这最后一封信就着烛火点燃：“知道了。”

信纸被小火苗一点点向上灼烧，我松开了捏着信纸边沿的手指，任由它悠悠落地。

回来吧。

回来与我再见一面，让那些暗涌的、撕扯的、难以言说的感情画上终止。

将彼此都放回多年以前的位置，如同年幼时我在他身后呼喊的那样，只是‘六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