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了我的失落,慕流夜难得柔下了嗓音:“…也不一定他就有目的,我还在查,而且我这次去南岳时候,还——”
他话未说完,君语就叩了叩门:“殿下,南岳二皇子来访。”
“这么早?”慕流夜顿了顿,“直接带他过来吧。”
“是。”
……我说怎么好像忘了点东西。
光顾着想泽皖哥的事,忘了跟慕流夜说昨天左权瑾来过了!
我尴尬的捏了捏手指:“那个,二皇子昨天来过了,你不在,我就让他今天再来……”
“没事,原本这件事也与他有关。”慕流夜指了指我手中的旧画像,“这就是我在南岳搜出来的,当时动静有点大,被左权…左权瑾发现了,就同他交流了些事情,也与温泽皖有关。”
啊?原来是这样,我在心里暗暗给左权瑾道了个歉,对我昨天的不礼貌深感抱歉。
不一会儿,左权瑾就推门走了进来,依旧是严肃的面相,温柔的眼神,我又被这种不协调刺激的起鸡皮疙瘩。
“慕兄。”左权瑾颔首,紧接着又同我点头,“小郡主。”
他这长相都要跟二哥一样像个长辈了,还叫慕流夜‘慕兄’,我又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真是个奇怪的人。
“左权兄来的正好。”慕流夜居然毫不在乎,面色如常的把事情原委同他讲了一番。
左权瑾听完后沉思了片刻,拿着画像看了半晌,目光再一次聚焦到我的脸上。
“原来是这样……”忽然他上前一步,在我们都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单手卡住了我脸颊两侧的颧骨位置,手下微微使力。
针扎似的疼痛从他紧捏的位置扩散开来,几乎要疼到我难以呼吸:“嘶!疼…”
听我呼出声,慕流夜一把按住了左权瑾的手腕,让他放开了手。
随后,慕流夜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好些了吗?”
“不疼了。”我惊奇起来,方才左权瑾捏的时候,我感觉我脸上的骨头都要碎了,可他一松手,那种疼痛感瞬间消失,刚才的钻心之痛就像是幻觉一样。
左权瑾眯了眯眼,朦胧的春雨似乎停歇了,他眼底一片清明:“我想我知道为什么郡主与秦月长的相似了。”
“怎么回事?”慕流夜略显担忧的看了看我。
左权瑾瞧着我,就好似看到了难见的动物一样,缓缓开口:“当年有位年轻的医师,自称能治愈南岳一位贵妃脸上的疤痕,受邀进宫之后却盗走了价值千金的易骨丹,毒死了贵妃,全身而退,一夜之间消失在了南岳。”
他咬字清晰,语速恰好,我听着却很是陌生。
偷盗,投毒杀人。
真的会是泽皖哥吗?我想起他时,只能想到他柔和低垂的眉眼,他总是穿着太医院藏青色的长袍,衬得他肤色极为白皙,再加上他周身岁月沉淀出的温柔,任谁看都是文弱的太医。
左权瑾自是体会不到我的心思,他继续说:“易骨丹是千金难求的药物,也是云璃山上被送下来的,仅一小瓶。”
左权瑾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长期服用加上些许秘法,能改变人的样貌。”
咔嚓。
脚下的冰面有了裂痕,蛛网般的细纹扩展延伸,我顿时脚下一软。
慕流夜眼疾手快揽住了我,也死死的盯着我的脸,后牙槽咬的咯吱的响:“温泽皖给你配药足足十年!”
十年,我忽的自嘲起来,我曾以为这段岁月里拥有着依赖,信任甚至仰慕,却没想到,是一场漫长的投毒。
毒素浸入我的每一根血管,透过每一寸皮肤,让我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我揪着慕流夜的衣领,平复了好久,问道:“…目的。”
慕流夜此刻也冷静下来。
我道:“他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在南岳行凶,大刺刺的进曼玄任职,不惜耗费十年改变我的样貌,他到底要做什么?
左权瑾此时扬了扬眉,一个赞赏的神色转瞬即逝,他冷笑一声:“不管他对你们有什么目的,我只要他的命。”
·
“郡主,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霜儿端着碗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桌上,“六殿下又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往碗里扫了一眼,褐色的药汤此时看起来像是黏稠的毒物。
“哦,这是前几天温医师托人送来的药,补身子。”霜儿说着,挤眉弄眼片刻,“听说温医师最近可忙了,这些时日宫中染上风寒的人多,温医师还是抽空亲手给郡主抓了药呢。”
“…知道了。”我忍下胸口的气郁,“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霜儿担忧的拍了拍我的肩:“是。”
她出门后,我端起汤药,正准备就地砸了,愣了半晌,还是将它放了下来。
是温泽皖亲手抓的药。
这句话在往日会让我高兴上一整天,可此时却让我不寒而栗。
四天前我从慕流夜府上回来,这件事谁也没说,慕流夜说他会派人去太医院先监视住温泽皖,君言自告奋勇的去了,要再刺探刺探他的目的。
这些天我就待在郡主府,慕燕归约我去清月坊我也拒绝了,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温泽皖的事。
不过也没差,在一切真相浮出水面之前,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我端起药碗,随手倒入了盆栽中。
忽然,霜儿又慌慌张张的推开门跑进来:“郡主!温,温医师来了!”
我一愣,药碗掉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碎了片。
我眼前一阵阵发晕,嘴唇颤抖起来:“你说谁?”
霜儿被我吓得不知所措,一时间呆在原地:“郡主你……”
“阿月,是我。”门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像根针一样深深扎入我的心窝。
温泽皖,居然是他?慕流夜不是派人监视他不许他出太医院吗?他怎么会来找我,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不行,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我也不能自乱阵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我扬起唇角,装作轻快的几步奔了出去。
真的是他。
温泽皖今日没有穿太医院配备的衣袍,也没有背药箱,只是穿着一身米白,罩了层浅绿色的轻纱,站在院中刚长出新芽的海棠树下,静静的看着我。
只一眼,我就惊觉,他定是知道了。
“阿月。”
温泽皖对我招手,我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泽皖哥,你怎么来了?”我知道我现在笑的一定很难看,“我听霜儿说你最近很忙。”
温泽皖伸手折了一枝带着嫩芽的树枝,随意的挥动了几下,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又试探着开口:“最近……”
他道:“我的画丢了。”
我瞪大眼睛,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画,我记得君语说已经又仿了幅一模一样的放回去了。
我只能讪笑:“什么画啊?泽皖哥你还喜欢收藏画作吗?改天我去四哥那里拿几幅给你送过去……”
“陈溯月。”温泽皖对上我慌乱的视线,我一下愣住了。
他从未这样生硬的唤过我的全名,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温柔,仿佛一捧清泉,可我却明白,他不是在看我,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看那个他千方百计让我与她相似的那个人。
倏而,他叹了口气,像是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假的永远都是假的,我一眼就能辩出。”
我手脚冰凉,又不知道那里来了勇气,亦或是愤怒,我直视他冷下的双眸:“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要制作出伪造品呢?”
是的,伪造品。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一个秦月的伪造品罢了,他一直都能分清的,也一直都未把我当做‘陈溯月’看过。
我以为他会生气,会愤怒,或是会有被拆穿的惊愕,可他依旧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不含半丝人气,就仿佛从来不认识我。
他平淡开口:“他们围了笼子,我要放她飞走。”
“什……”
我一头雾水,眼前却愈发模糊起来,温泽皖的身影慢慢的被未知的光点晕开,我察觉自己的五感慢慢的迟钝,他似乎说了什么,可我却听不到,天地在我眼中旋转颠倒,最后落入一团模糊的漆黑之中。
流年的风吹了起来,我在白色的光芒中漫无目的前行,最后缓缓落地。
我听见有人在笑,那人身形很高,需要蹲下身才能与我目光平齐,他有着玉琢般温润白皙的面貌,眉眼间水光温柔,声音轻轻:“阿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捡树叶?”
是温泽皖,我警惕的想要后退,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更为稚嫩:“泽皖哥,为什么我不能像慕流夜他们一样出宫去玩呀?”
“因为太后给阿月围了笼子。”
“为什么呀?我又不是小鸟,不会飞的。”
温泽皖敛了几分温柔,透露出幼时我看不懂的悲哀:“…我会放阿月飞出去的,这次一定会的。”
那时我还小,不懂他的意思。
可现在我懂的,他想放飞的那个阿月,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也从来都不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