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内确实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尤其是在摘星阁内，管委会对摘星阁的了解尚不足1%。就像科温此时着实解释不了眼前之事——他在镜中看到的是他哥辉耀——浅金色短发，绿色双眸。更奇怪的是镜中人虽然和辉耀一模一样，却又不完全相似。辉耀沉稳，而镜中人有着辉耀幼年都少有的天真神色。

此刻他对镜中的“辉耀”笑不出来。辉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镜中？这个摘星阁和他有没有关系？科温想到辉耀多年来一直在执行的隐秘任务，面色凝重，保不准这个摘星阁背后的人或是组织，就是冲着辉耀来的。

科温边琢磨这些，边把一身繁琐的礼服一件一件除下来归整好。他将门开了个缝，见那名使女早已离开，贴着墙根悄悄挪到泽维尔房门前，他敲了敲门。“首席阁下，我是科温，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泽维尔把门打开，拽了一把椅子，示意科温坐下。

泽维尔面色严肃，不逊色于科温，一脸要说正事的神色，道：“你注意到了？”他指了指地板。科温点头，这九间客房外的走廊，地板砖是反常的纯白。泽维尔又道：“记不记得刚才那个领头使女？”

科温乖巧地点了点头。

泽维尔露出赞许的表情。

科温像儿时汇报成绩那样一板一眼道：“领头使女把我们带到这里，却不靠近半步，说明她不能或是不敢靠近这里。”他边说边观察着泽维尔的神色：“红衣皇后把她们当傀儡使，星河也说她们完全服从红衣皇后。红衣皇后没有理由不信任她们，说明她们不能靠近这里的原因不是红衣皇后不允许，所以只可能因为这涉及到了这个摘星阁的星轨。”

“她提醒我们不能‘半夜离开房间’，这个‘半夜’指的具体时段，她并没有说，这是个模糊的概念，而星轨只能是明确的规则，先把问题保留。不能离开‘房间’，但如果红衣使女连走廊都不能靠近，假使一个人离开了‘房间’却没有离开走廊，那红衣使女岂不是那他毫无办法？”

科温悄悄看了泽维尔一眼，四目相接，科温尴尬地移开眼，泽维尔温和地笑了笑。科温继续道：“这样精致的‘摘星阁’，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纰漏，所以红衣使女至少在夜晚是可以进入这条走廊，甚至某些域民的房间的。”

“星河说红衣使女没有意识，我更倾向于她们是在无差别杀人，所以必定有其它因素在限制她们杀人的对象——红衣皇后和使女之间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可以远程联络的设备，红衣皇后夜里并不知道是谁违反了规则，所以这个‘因素’不是红衣皇后。”

“当然，红衣皇后过于敏捷的洞察力明显不符合摘星阁产物的水准，我推测‘他’有可能是这摘星阁背后之人扮演的。这样看似乎很合理，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红衣皇后是活人，作为摘星阁的缔造者，‘他’可以直接借助摘星阁的一部分力量，根本不需要借助其他摘星阁产物，创造他们反而会削弱摘星阁的核心力量。所以说明，即使红衣皇后是活人，‘他’在摘星阁里也会受到极大限制。”

“问题不在红衣皇后上，还是在于红衣使女。我注意到一向行动僵硬的红衣使女在全红的宴会厅却可以行动自如。综合前面的问题，我推测这个‘限制因素’是地板上石砖的颜色，红衣使女无法靠近白砖覆盖的地方。”

泽维尔双眼微眯，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科温不知不觉中挺直了腰板：“回到夜晚定义的问题，红衣使女夜间巡查时才知道谁违反了规则，刚才领我们过来的领头使女走后，走廊并没有什么变化。说明从她离开到夜间之间有一个空档期，至于‘空档期’有多长时间，暂时无从得知。”

“而控制杀人的真正星轨是，在夜间某些违背星轨的房间，限制‘因素’起了作用，红衣使女可以自由出入。”科温越说越觉得背后泛起恶寒。

泽维尔略微颔首道：“现在外面大约全是红色。”

泽维尔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科温和泽维尔都是正式战士的听力，因为眼睛的缘故，泽维尔还要更胜一筹。这样轻的脚步声，对二人来说在空旷的走廊上格外清晰。

科温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有人随便离开房间。

泽维尔从听到声音起，就皱着眉头，他似乎明白科温心里在想什么，安抚似的拍了拍科温的肩膀：“TFR的人，不可能把域民放出去。”

科温问道：“一般也不会有域民大半夜随便跑出去乱逛吧，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域民违背星轨？”

“摘星阁有许多诡谲的办法，没受过管委会培养的普通域民，很容易被摘星阁诱骗。”

“怎么‘诱骗’？”科温认真道，好想像回到了在管委会上学的日子。

“幻境、魅惑、装作同伴敲门、发出巨大声响吓人......花样太多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话音未落，门外随即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你发现了什么没有？”“没有！就是这鬼地方怪恐怖的，吓死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啊，管委会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听起来像是两个中年男人，说话间还夹杂着口音。

科温：……真是教科书级摘星阁。

他略有些紧张，手心沁出汗来。

又听见皮鞋底踩在地板上的沉重撞击声。

科温思索道：“石砖地面，这里没有体重超标的域民，脚步声不会那么沉重，估计是红衣使女刻意模仿，反而弄巧成拙。”泽维尔望着他投入又沉静的侧颜，试探着说道：“其实......你做得很好，管委会教你的始终是理论知识，你第一次

进入真正的摘星阁，很多问题不懂是十分正常的。”

科温略有些惊讶地望了望这位首席阁下，他居然看出了自己经验不足的窘迫，还出言安慰。泽维尔是什么人，是科温儿时的偶像和精神向导，科温内心雀跃，胸腔剧烈鼓动着，对着泽维尔，露出一个掩饰不住的灿烂笑容。

本是清冷的面容，被这笑容瞬间照亮，像朝旭红光中涌动着的银白色雪山。

科温噙着未褪的笑意，道：“首席阁下，现在需不需要我出去处理掉那个红衣使女？”

泽维尔骤然撞见科温这副模样，眸光更加幽深，趁机教育道：“记得不要冲动，我知道你战力极高，但在摘星阁里，除非迫不得已，不要动手，打死摘星阁的产物，找到出口的难度只会增加。”

科温又被首席阁下这句“战力极高”砸得飘飘然，没顾上思考泽维尔这句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泽维尔缓慢地将视线从科温脸上离开，扫过房间内唯一一张床，淡淡道：“早点休息，明天要探索整座城堡。”听到这句话，科温顿了顿，感受到胸口鼓噪的心跳声。在泽维尔有如实质的目光注视下，他慢吞吞地爬上那张床，扯了扯被子，抱着个枕头，悬在床棱上合上眼。

科温默默做着心理建设，红衣使女虽然不能进来，他却也不想听她们挠房门，这并不是个讨论的好时机，如果把她们引来，一晚上就都别想睡了。

至于为什么首席阁下不让他回到红衣使女指定的那个房间里，科温懂事地没有问，首席阁下有自己的考量，他只要听话就好了。

泽维尔望着那个不知道怀着什么样心境的身影，心中默默叹一声。

摘星阁的夜晚尤其宁静，泽维尔掀开一角被子，也躺倒床上。

客房里的床很大，奈何泽维尔肩宽腿长，躺下来颇占地方。科温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得不精神紧绷。他想朝没有泽维尔的方向再挪一挪，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悬在床棱上，没有退路了。

泽维尔似乎也有所顾忌，端端正正地平躺着，偏头看着科温的后脑勺，科温过于紧张了，没有整理头发，几缕发梢划在他脸上，有些痒。

室内一度寂静，只听得见二人极轻的呼吸声，有些紊乱，不像平日那样平缓。科温轻轻缩了缩，暗道：快点睡着，快点睡着，快点睡着……却听见泽维尔的声音：“你是怎么成为夏谷学生的？”

半晌，科温斟酌着小声说：“听说那年域内雪下得很大，我和我哥被丢弃在雪里，老师凑巧路过，就把我们捡回去了。”泽维尔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域内十五年前确实有一场大雪。

“你那年多少岁？”

“我不知道，老师说我们看起来有五岁大，干脆就当我们是五岁。”

“你那时应该有记忆的。”

科温蹙眉道：“没有，我好像缺失了那之前的记忆，我记得的只有在管委会的时候，我记得的第一个人是我哥，第二个是老师。”

泽维尔装作随意问道：“你似乎很在意你哥。”

“也......没有。”这么大的人总把哥哥挂在嘴边，科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显得有些局促。

泽维尔一个晚上见到科温这么多表情，内心愉悦，接着问他：“你哥想必对你很好，他叫极光？”

“我哥对我......当然是好的。”科温回答似乎有些底气不足，“他叫辉耀，极光是他的代号。”

不论是“极光”还是“熹光骑士”，都只是代号，只要足够优秀，任何一位法官都可以获得这些代号。而名字不一样，管委会培养的佼佼者，到一定年纪，可以由有名望的元老来取名。夏谷本来给科温取名“景熹”，科温想着反正大部分人只能叫他的代号，能知道他名讳的少之又少，便由他儿时的代号c，挑了个简洁的名字。

这一点倒是跟前首席很像——泽维尔听着科温的讲述，这样想。

当年前首席也嫌麻烦，一直拖着没取，那时管委会职位比他高的不多，叫“熹光”就好，职位低的叫首席阁下，因此前首席至今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泽维尔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入睡了，竟是一夜无梦。

泽维尔睡得安稳，科温却做梦了。

梦中天地白茫茫一片，天、云、山、水，都是白的。

他紧紧握住尚且幼小的辉耀的手，战战兢兢地，像某种受了惊的小动物。“哥，咱们会不会被那些恶魂吃掉？”

辉耀在他毛绒绒的小脑袋上摸了两把，道：“小耀不怕，殿下说，只要有咒枷在，就不会被恶魂吃掉。我们再耐心等一会儿，来接你的人可能会迟到，但是绝对不会不来。”他还是害怕，用双臂环住辉耀，缩在他怀里：“要是那个人不要我怎么办？”

辉耀笑道：“我们小耀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要？”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殿下，是殿下不喜欢我了吗？”

“好啦，不要乱猜啦，你怎么能一直跟着殿下呢？殿下也觉得应该把你托付给更可靠的人。”辉耀看着他懵懵懂懂的眼 神，“放心，殿下说你是她最喜欢的孩子。”

他睁着独属于幼童的无辜大眼，有些忸怩地小声说：“哥哥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可是殿下还需要我......”辉耀看着他冰雪雕琢成的纯真面容，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哥，你……就必须独自训练吗？”管委会的例会已经结束，他没忍住，当着众多元老和法官的面，拦住辉耀，压低声音问道。辉耀神色复杂，正欲开口，夏谷先生少见的板着脸，抢先一步道：“C，你还有什么异议？”

……

他眼神暗了暗，看见辉耀报之一个歉疚的笑：“C，只是分开训练而已，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各位元老都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着他，他偏头避开辉耀真诚的目光，低声道：“这是‘一段时间’？这是三年。”

辉耀沉默不语。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不想看到辉耀的眼神从歉疚变为责备和失望。

......

“我要正式地介绍我的两位爱徒，各位，这是新一代大法官极光。”夏谷请出了辉耀，三年未见，辉耀更加成熟了，还是温文尔雅，他微微颔首，算是对台下一众委员、法官、域民的赞赏表示感谢。

“还有我们的大法官科温。”夏谷微笑着看他，他没有回过神来，掌声响起一片，他像是一个误入的陌生人，不知所措。眼前掠过一只白皙的手掌，他顺着手腕看上去。

“哥......”

辉耀笑起来像是天地间忽然闪出的万丈光芒，他说：“C，三年不见，你还好吗？”

“别紧张，站在我旁边，微笑致意，就当底下没有人。”

他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清冷神色，向台下回礼，小心藏起内心的不安与窘迫。

会后辉耀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