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你娘是因何事去世的?”
“枣儿,你娘活着的时候,你爹对她好吗?”
“枣儿,石榴的事你别担心!老子一定会把外甥女儿救回来!”
“枣儿……”
“够了!”林听崩溃打断石斛,“别那么叫我,这名字多年不用了。”
杜槿打趣道:“多好的名儿啊,为何不用了?”众人揶揄:“林红枣,听着就甜美可人,只可惜人不如其名,哈哈哈哈!”
林听认输:“那是幼时的小名,你们私下里喊喊就罢了,可别告诉旁人。”他指着不远处的山谷,“走吧,快到青杏谷了!”
刚进入山谷,一阵清甜果香就随风飘到鼻尖,漫山红杏压弯了枝头,在茵茵绿草间落了满地。
屋舍层叠错落,半山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整座山谷仿佛被秋阳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谷内的大伙儿闻声赶来,欣喜万分,七手八脚地将他们迎进院里。杜槿还未坐稳,就被熟悉的沙哑声音吼得一个激灵。
“一走就是三四个月,还知道回来!”阿流愤怒闯进屋里,“林听人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林听躲到杜槿身后哀嚎:“完了完了,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杜槿干笑两声:“呃,阿流,好久不见。”
阿流强压怒火,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你们几个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个的都瘦了不少?”他一把拽过林听的左手,“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林听讪笑:“唉,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直到夕阳西沉,林听才将百越之行的惊险一一道来。阿冬听得倒吸凉气:“少当家差点溺水,杜大夫染了麻风,商大哥还跟百越人打了数场!”
阿流声音沙哑:“你们真是不要命了!”
“好在有惊无险,如今都恢复了。”杜槿笑道,“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不仅得了冶铁术,还带回了不少新伙伴。”
山蓝挠头:“杜大夫,你就别抬举我们了……”
阿冬赶忙起身:“平安归来就是喜事,谷里还来了百越的贵客,今晚可得好好庆祝!我这就去张罗饭菜。”
“多烤些肉!”林听兴奋道,“再拿树番茄和大芫荽舂个鸡脚,喏,就是这个,解腻又开胃!”
“从百越带回来的香料?那可得好好尝尝。”阿冬笑着接过。
茱萸有些局促:“不必特意为我们费心……”杜槿挽起她的手温声道:“无妨,以后都是青杏谷人,自然要多亲近亲近。”说着就带众人去安置。
一行人沿着石板小路穿过村落,道旁的夯土墙上时常探出瀑布般的三角梅和炮仗花,开得绚烂似锦缎。
家家屋檐下都挂着风干的腊肉,院中稻谷成堆,整个村子都透着安宁祥和。打眼儿一瞧就晓得谷里吃喝不愁,茱萸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间如何?”杜槿在坡后驻足,“这屋子靠近山泉,旁边的空地正好给山姜建铁作坊。”又转头对石斛道,“你的住处不在这儿,待会让林听带你过去。”
“成!老子也不想黑石峒的人挤一块儿!”
众人自然无异议,各自安顿下来。
冬青留在屋外:“我就不住这儿了,过两日回半途山洞。”杜槿愣住:“那边只是中转,也没留什么食水……”
“半途山洞位置关键,很适合做哨所。”冬青平静道,“我独自一人惯了,在那边反而自在。”
当天夜里,青杏谷迎来久违的热闹,村中央的空地上燃起篝火,熊熊火焰映红了半边夜空。
“烤肉来咯!”郎君们排着队抬来大块烤肉,抹上蜂蜜和杏子酱,再用芭蕉叶裹好,埋进火堆旁的炭灰里烘烤。
肉香混着甜蜜的焦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引得众人直咽口水。
阿冬指挥着大伙儿搬来一个个木桶,揭开盖子,里面是金黄的糖渍杏脯、松软的杏子糕,还有甘冽清甜的新酿杏酒。
旁边的大锅里,柴火蒸出的粳米饭粒粒晶莹,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新鲜香料的酸香味道直冲鼻腔。
众人围坐篝火旁大快朵颐,喝到兴起时,纷纷起身载歌载舞,欢笑声和歌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山谷都沸腾起来。
茱萸、木蓝一行人被青杏谷的众人团团围住,一时有些局促。
“你们和阿荆是一个部落的?”有人好奇地问。
“是的,我们来自黑石峒,寨子离这儿有十来天脚程。”木蓝答道。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原来百越人也会说汉话?”“废话,百越人也是人!”“你俩可快闭嘴吧,人家听得懂!”
小五揽过木蓝肩头:“兄弟,听说你会织布?”木蓝眼睛一亮:“是咧!我们首领已和杜大夫商量好了,我教你们织布扎染,你们去外头卖钱。我们百越的扎染漂亮得很,以后咱们一起赚银子!”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我家婆娘手巧,明儿个就唤她去跟你学!”“我也要学!”“阿奶年纪大了,还能学吗?”
木蓝爽朗笑道:“都可以教!”
连阿息保都跃跃欲试,乌萨对他使了个眼色:“你学这娘们兮兮的玩意儿作甚?”他朝角落里努努嘴,“那边的才是好东西。”
山姜因着身上有麻风后遗症,自觉面容骇人,只默默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黑石峒,如今却在这陌生地界苟活,心中不免有些惶然。
“你是百越的铁匠?”山姜愕然抬头,只见两个壮汉从人群里走来。高鼻深目,褐发卷曲,一眼望去竟比自己长得还要丑怪。
乌萨笑嘻嘻道:“山姜兄弟,你那铁作坊可缺人手?”
山涧边,林宗由旁人扶着缓缓走动,甚至还用了一碗肉羹。
“寨主恢复得极好,估摸再疗养半年,便可独立行走了。”杜槿给他把脉,“日后每逢阴雨天,四肢或许会酸痛,平日里注意保暖,多吃些鱼虾。”
“酸痛算不得什么,瘫在榻上才是日日煎熬。”林宗感慨,“多亏有你相助,我这废人才能重新站起来。”
商陆抬眼:“能站起来就能干活儿,正好我这儿有不少事等着你做。”
林宗哂笑:“哪里还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
“黑石峒部落靠冶铁术在山中立足,他们为了报恩,愿意传授锻铁技艺。”商陆沉声道。
林宗双目微眯:“冶铁术?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商陆点头:“但夏国严禁民间私自冶铁,若想确保工坊万无一失,青杏谷是最好的选择。”
“此事不可声张,建工坊、备柴薪、锻刀制甲都需秘密行事。”林宗迅速明白其中关键,“最重要的是铁矿石的来路。”
商陆用匕首片下最嫩的猪颈肉,“原料不必担忧,黑石峒答应用铁矿石和我们换粮盐,此事我准备交给阿荆和乌萨。”
“铁匠山姜被部落驱逐,日后会常驻青杏谷。”商陆抬眸,“冶铁技艺我已安排狼骑来学,青云寨不参与,但是工坊会交由你管理。”
林宗了然:“可以。”如此重要的技艺,绝不可落在某一人手中。
“所以,你还是快些恢复吧。”商陆将剔骨肉递到杜槿面前,“我们过几日要回勐砎城,谷中事宜不比从前,需有妥当人看管。”
林宗朗声大笑:“必不负所托。”
面前的大片芭蕉叶托着小山似的蜜渍烤肉,杜槿面露难色:“都是给我的?”
商陆捏捏她的双颊:“脸上肉都掉光了,多吃些,补补身体。”
次日一早,天刚微微亮,杜槿和阿流就出现在谷中各处药田里。
阿流卷起裤腿蹚进深水田:“这片泽泻窜得太猛,根茎都挤变形了。”
“可以移去西坡浅塘,那边水位浅,正适合分株。”杜槿沿着山道查看,“还有阳面的砾石地,最近天旱,记得要架竹渠引山泉。”
阿流点头:“我下晌就带人去做。”
细细记录下每片药田的情况,杜槿笑道:“茯苓和天麻倒是长势一般,但红景天、茯苓和麻黄都可收获了,正巧再试试种新药。”
阿流:“是从百越带回的秘药?”杜槿点头:“茱萸这次带了不少药种药苗,她熟悉药性,你可以同她商量着来。”
昨夜,商陆和林宗定下了青杏谷一应事务的分工,药田诸事由阿流、茱萸二人负责,布坊交给小五和木蓝,冶铁坊则是林宗亲自盯着,平日里由山姜和阿息保主事。
青杏谷三样要紧生计,汉人、胡人、百越人都参与其中,各司其职又互相制衡。即使杜槿长期不在谷中,也不必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事情刚安排妥当,林听却和商陆起了争执。
“去勐砎救人的事儿你俩就别管了。”林听不满道,“你们操心药行的生意就成,这么多新收的草药,大伙儿都等着分银钱呢!”
阿流点头:“商陆,你和狼骑都在勐砎露过脸,不宜再回乌蒙。”他指了指身后,“那个叫石斛的夯货,人虽莽撞,但力大无穷,这次会随我们一起去。”
林听:“正是!救人一事我们早已准备周全,你们放心便是。”
因为先前挟持过乌蒙土司,商陆早已上了勐砎城的通缉令,贸然出现确实会打草惊蛇。加上林听坚持不愿再麻烦杜槿,争论半晌,救石榴的事儿还是交给了青云寨。
杜槿思索片刻:“既如此,我倒是可以抽空去一趟洪州。”
众人疑惑:“为何突然要去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