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看我们?”青衣侍女奇道。
“呃……只是巧合吧。”杜槿岔开话题,“这斗虎的胜者能得到什么奖赏,可与其他战奴有什么不同?”
“听说杀死老虎的勇士可以脱奴籍,还能得到土司大人的接见。”青衣侍女赞道,“多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真是了不得的勇士!”
杜槿还要再问,屋外再次传来怒斥:“死丫头好了没!敢在里面躲懒,仔细你的皮!”
青衣侍女使了个眼色,杜槿迅速躲进柜子:“你叫什么名字?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石榴。”青衣侍女快步离开,“嬷嬷,没有偷懒,都打扫好了。”
杜槿仔细记下,思索脱身后如何报答她,却猛地意识到这名字十分熟悉。
石榴?林听那个被洪帮拐走失散多年的妹妹,正是叫石榴。如今却无暇细问,只能待离开后再与林听道明。
范俞新得的胡奴在祭典上大放异彩,十分得意,施施然踏上祭坛,穿过两侧侍立的巫者,来到那赤罗端坐的高台上。
他略弯了弯腰行礼,又斜睨商陆一眼:“土司大人,我这徒手搏虎的奴隶还不错吧。”
商陆沉默跟在范俞身后,在土司面前单膝跪下,身上还残留着淋漓的虎血。
阿赤罗起身道:“恭喜通源货栈又拿下今年的头彩。如此杀虎勇士,按乌蒙规矩当脱奴籍,归入我金雀军麾下。”
“规矩?”范俞冷下脸:“你们乌蒙的规矩,我可从未听说过。范家的奴隶自然是范家说了算,还是免了吧!”
阿赤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笑道:“既然范大人不愿割爱,那此事再另说吧。大巫!”
黑袍巫者奉上骨刀,刀柄上嵌着绿松石,刀身泛着幽幽绿光。
“此刀赐予勇士。”那赤罗颔首。
商陆起身上前,指尖碰触刀柄,却在刹那间暴起扑上,铁链如毒蛇般窜上那赤罗脖颈。他左手扣住土司咽喉,右手已夺过骨刀抵在她心口:“别动。”
“放肆!”众人尖叫声中,金雀军蜂拥而上,商陆迅速挟持土司退向祭坛边缘。侍卫长厉声喝道:“放下那赤罗大人,饶你不死!”
越来越多的护卫涌上祭坛,商陆退无可退。危急之时,塔底突然爆出火光,火舌顺着帷幕和竹帘迅速窜上,祭坛四周瞬间燃成火墙。上层的浓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热浪扑面而来。
“勇士何意?”那赤罗的声音依旧镇定,“九雀塔三千护卫,城门重兵把守,你们插翅难飞。何况乌蒙十万大军,天涯海角必追杀到底。”
商陆勒紧手中铁链:“十万大军,其中又有几人听你号令?土司大人在勐砎自身难保,还是想想怎么扫清城内的叛徒吧。”
那赤罗面不改色:“你待如何?”商陆退向火海:“想与土司大人做笔交易。”
“解开他们的铁链!”商陆厉声喝道。金雀护卫面面相觑,那赤罗微微颔首。铁链坠地的声响中,乌萨、阿息保等数十名胡奴聚拢过来。
“走!”商陆挟持土司冲入火海,胡奴紧随其后。金雀军刚要追赶却被面前烈焰逼退,只余商陆的身影在浓烟中一闪而逝。
杜槿在黄字十一号厢房内目睹火焰熊熊升起,知道这就是商陆他们的计划,迅速窜入混乱奔逃的人群。一戴着幂篱的贵人女子不慎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后方汹涌的人流踩踏,杜槿眼疾手快将她拉起:“幂篱借我一用。”
滚滚浓烟中,侍卫也无暇辨认众人面貌,杜槿跟在人群中顺利混出九雀塔。
回首望去,九雀塔在夜幕下犹如一支燃烧的巨烛,火舌舔舐着檐角,将整片夜空染成赤红。浓烟裹着火星汇聚成一条狰狞的黑龙,盘旋在勐砎城上空。
街道上人声沸腾,人群四散尖叫奔逃,“那赤罗大人被害!”“奴隶造反烧了九雀塔!”“大巫祭也被杀了,快逃!”
“让道!金雀军清街!”骑兵在街上横冲直撞,御火巫师呼喝着将人群赶入临街的屋舍里,不让百姓在街上奔逃。
杜槿避开巡逻兵卒,贴着墙根向南城门疾行,快速穿过城中大街小巷。忽见前方巷口闪过数个戴着傩面的乌黑身影,御火巫师厉声道:“站住!何人夜行?”
她急忙转身钻进另一条巷子,但那人似乎追了上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杜槿闪身撞入一间铺子的后门,屏息躲进黑暗中的货架底层。不多时,一个穿着巫袍的身影出现在门槛上,遮住门口洒进的月光,缓步走入铺子。
杜槿心脏砰砰直跳,在那人路过身旁的瞬间拔出匕首刺向他咽喉,却被对方侧身避过,刹那间又被擒住手腕按在墙上。傩面下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是我!”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傩面,露出林听沾满烟灰的脸。
“总算找着你了!”林听欣喜道,“南门守卫换防还有半刻空隙,随我走!”
杜槿跌跌撞撞跟上:“你怎么会在这里!阿流呢?还有青云寨其他人……”“今儿晌午我已与阿流碰面,他会趁乱带大伙儿混进城。”林听飞快解释,“前日情势紧急,我和商大哥没法给你们留信就去了范府,没想到你竟能追进九雀塔!”
“我出来时只寻到了阿流,他说你假扮富商的丫鬟混进了塔。亏得你聪明,趁乱逃了出来。”林听笑道。
“我在里面遇见了商陆,知晓他们会有行动。”杜槿突然想起那青衣侍女,“对了!我在塔内遇到一个名叫石榴的丫鬟,十四五岁,左眼下一颗小痣。”
林听驻足,满脸不可置信:“这形貌听着确实与我妹妹相仿……她人在哪里,状况如何?”
“她看着一切都好,在九雀塔内受乌蒙人差遣。”杜槿思索,“塔内肯定十分混乱,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寻她。”
林听似乎有些意动,但犹豫片刻后艰难摇头:“不可……先到南门与商大哥汇合。”杜槿焦急:“这次离开勐砎城,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还是先去救她吧。”
“……形势危急,青云寨一百多口人在南门等待,现在不能出一点岔子。”林听拽着她在街巷间穿梭,眼眶已红了。
南门箭楼处,火光冲天,惊慌的百姓聚集于此。金雀军长枪抵住汹涌人潮:“奉土司令,闭城宵禁!所有人不得出城!”
“宵你祖宗!九雀塔都烧塌了,哪来的土司令!”“胡人要攻城了,放我们走!”“大家一起冲出去!”围堵在门前的百姓纷纷喝骂,人群中掷出的石头正中守军头盔。
人群里闹得最凶、频频煽风点火的那几个,可不是正是阿流、小五和张龙。
马蹄声破空而来,一队骑士策马冲过浓烟滚滚的街巷,勒马停在南门前。
商陆挟持着那赤罗,身后跟着一众悍勇胡奴,手上的长刀滴着淋漓鲜血。那赤罗的雀冠早已不知去向,散乱乌发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金雀军目眦欲裂,“你这贼子竟敢挟持土司大人!”“放开那赤罗大人!”
那赤罗平静道:“开门。”守军面面相觑,那领头的城卫面色变幻,竟不愿开门。
“此处城卫可不会听令于我。”那赤罗语气嘲讽,“劝你小心他们放箭。”商陆不动声色道:“大人言重了,众目睽睽之下,相信他们不敢伤害土司大人。”
刺耳绞盘声中,千斤城门缓缓升起,这群守卫果然还是听令开了门。惊慌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出勐砎城,青云寨众人混在其中,商陆一行人也迅速拍马跟上。
“为何放他们走!”一个金雀军低声质问。领头的城卫冷笑:“难道你要当众害死那赤罗?我可不敢担这个责。”另一人怒斥:“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还不速速带人追上!”
城卫首领眯眼望向城外的胡奴,唤来一小兵:“去禀告大人,土司被造反的胡奴劫持出城,不知去向……大人所思之事,正是好时机。”
商陆一行人出城后转向东南方引开追兵,其余人则循着城外野径,趁夜色遁入山野。林听清点过人数,立刻带领众人前往约定汇合处等待。
众人无声躲在林间,一直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商陆一行人终于出现在小路尽头。
林听吐出草茎,快步迎上去:“甩开追兵了?那乌蒙土司如何?”商陆徐徐勒马:“后面已无追兵。至于那赤罗,我们在一处山头将她放了,让乌蒙金雀军自己去找吧。”
“商陆!”杜槿提着药箱奔去,却见这人突然跃下马,瞬间被他箍进怀里,血腥气扑面而来。
商陆的掌心紧贴她脑后,双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头里:“槿娘,让我抱会儿……就一会儿……”
杜槿耳边传来灼热的呼吸,像是只落水后可怜呜咽的大犬,忍不住轻柔安抚。指尖触到他脊背交错的鞭痕,她喉头突然哽住:“你为何连个信都不留给我!”
商陆闷声道:“情况复杂没来得及……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你也知道我会担心?”杜槿狠狠捏起男人双颊,“赤手空拳斗猛虎,我看你是想上天啊!看把你能的!”
阿息保凑过来:“夫人别恼,将……商陆安排得周全,也有人在塔外接应。”
“闭嘴!”杜槿深吸口气,转身看到乌萨等北凛人都沉默地立于十步外,几乎人人带伤。那个差点勒死她的魁梧胡人正倚着树喘息,左腿鲜血淋漓。
杜槿不再多言,迅速给这群人处理伤口,手法利落但手劲极大。那胡人古铜色的面庞涨得通红,咬牙忍着痛。
乌萨抱臂嗤笑:“连曷,夫人可是青阳县有名的医者,你就忍着吧!”连曷痛得面上青筋暴起:“谢、谢谢夫人……”
“叫杜大夫。”杜槿起身,“其他受伤的人一并过来,进了羁縻山就没这工夫了。”
等南边的羁縻山脉在朝霞中渐渐清晰,众人不再耽搁,长长的队伍沿着野径蜿蜒进山。
杜槿身上忽然被披风裹住,商陆从背后凑近,下颌抵着她发顶轻蹭,小声道:“槿娘,莫生气了。”
她转身绷着脸佯作赌气,快步跟上队伍,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