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呼之欲出。
“齐、肖!”杜槿暗自咬牙。地牢中的乌萨自然不会供出自己,那九雀塔里唯一知道她名姓的人,只有齐肖了。
此人自见面起就对杜槿十分热情,听她想进九雀塔,竟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请柬带她混进去,连仆从都留在了外面。
当时她和阿流被商陆二人失踪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一时被冲昏了头脑,没觉得此事蹊跷。但现在想来,齐肖一个普通商人,在勐砎大典如此重要的场合上,竟敢带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进来,不怕受牵连被勐砎官府降罪吗?
如此莫名其妙的好意,果然有问题!
杜槿飞速思考对策,见侍卫已离开,干脆原路返回了黄字十一号房。厢房内桌椅倒伏,花瓶碎裂,弄得一片狼藉,显然被侍卫翻箱倒柜查了个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寻到倒伏在地的木柜,揭开柜门躲了进去。
两侧厢房内传来客人的议论声,“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有守卫抓人?”“不清楚啊,依稀听到和范家有关。”“豁,又是通源货栈!范家人在勐砎真是天天横着走,在乌蒙大祭上都敢生事。”
“噤声!”一个苍老男子声音道,“范氏掌握了乌蒙茶马盐铁之利,富可敌国,连那赤罗土司都要避其锋芒,行事自然肆无忌惮。”
另一个年轻男子问:“部族之利尽归外人,乌蒙土司竟无动于衷?”苍老声音道:“通源货栈背后定是有登天的关系,才能在这蛮荒之地横行无忌。”
“他们到底有何背景?”“那就无人知晓了。”老者的声音隐隐绰绰传来,“无非……官府……或是军中……”
杜槿默默思索,这通源货栈如此霸道,不知齐肖和他们有没有牵扯?自己与齐肖萍水相逢,无仇无怨,为何要做戏出卖自己?
如今难以脱身,只能等到商陆那边引起混乱,再想办法与他们汇合。
杜槿屏息躲在柜子里,侧耳倾听外间动静。
周围传来一阵山呼声,钟声悠然,众祭祀缓步退场,祭典结束了。那位头戴赤金雀冠的女土司也来到祭坛正前方的王位就坐,旁边果然伏着两名眉眼俊俏的郎君。
战鼓声起,祭坛两侧铁门轰然打开,两个赤膊战奴从笼中跃出,足踝的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锐鸣。
相搏大会开始了!
杜槿悄悄从柜子里抬头,左首的战奴褐肤黑眼,虬结的肌肉上布满鞭痕,仍然掩不住北凛人的魁梧骨架,正是在地牢差点捏碎她脖子的那人。他的对手略显精瘦,白肤绿眼,脊背上狰狞的兽纹随着粗重呼吸起伏。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眼中满是仇恨和求生欲交织的杀意,蹦出噼啪的火花。
左首的战奴率先发难,一拳砸在对方臂膀上发出闷响,两人迅速如野兽般厮打在一起。拳拳到肉、皮肉崩裂,飞出的鲜血溅在眼睛里,却激得两人愈发狂暴。
围观众人欢呼的声浪在塔中炸开,几乎要穿透天际。
隔壁厢房的老者叹道:“乌蒙以人命为戏,以杀戮为乐,与禽兽何异?实乃蛮夷未化之地。”年轻人反驳:“西南民风悍勇,乌蒙以力服人,胜者生,败者死,倒比那些尔虞我诈来得痛快。
老者喝问:“荒谬!岂能以兽性论人性?”年轻人低声道:“祖父道是野蛮,我却见淳朴。”
两人谈话间,祭坛上已分出了胜负。褐肤的战奴按着对手后脑,将人狠狠掼在地上,又摇摇晃晃起身,满脸鲜血。而那白肤战奴额骨深深凹陷,在地上抽搐着,乱发被鲜血浸湿,慢慢没了气息。
“胜者——范氏!”震天欢呼声中,祭祀木杖重重顿地。
仪式尚未结束,远处传来战鼓声,下一轮搏杀已经开始。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原始野蛮的争斗才落下帷幕。数十名战奴在祭坛中逐对厮杀,终于角逐出最后的胜者。围观众人在相搏时纷纷下注,此时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唉声叹气。
而那些在祭坛上厮杀的战奴,胜者或许可以得到主人的赏赐,败者的结局只有死亡。即便是在一次相搏中胜利,这些以命相博的斗争仍然有下次、下下次,至死方休。
而范家的战奴几乎都是北凛买来的战俘,身强体壮,生性凶悍,在勐砎城声名远扬。
杜槿已猜到了商陆失踪的原因:他发现自己昔日的同僚沦为乌蒙人手下的战奴,定然无法袖手旁观。
场内安静下来,杜槿还以为仪式终于结束,但周围突然爆发出更雀跃的欢呼。隔壁年轻人语气兴奋:“开始了!这可是重头戏!”
虎啸声震破天际,杜槿忍不住悄悄探出了身子。
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中,祭坛上的铁笼轰然开启,一只狰狞巨兽从笼中缓步迈出。这猛虎肩高近五尺,皮毛油亮如缎,肌肉虬结如铁,兽瞳森然环视周围,鼻翼翕动着喷出热气。
祭坛另一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出现,赤裸的上身涂着赭色的颜料,腹肌沟壑间还留着未愈的鞭痕,麦色肌肤在火光映照下似鎏金闪耀。
杜槿瞳孔骤缩。
商陆!他竟然被安排在最后,对手甚至不是战奴,而是这匹猛兽!
杜槿只觉脑中一片晕眩,他赤手空拳,全身上下能做武器的只有腕间铁链,如何同猛虎搏斗?
猛虎的竖瞳骤然锁死商陆,甩动起粗壮的尾巴踱步,毛发根根竖立,喉间低沉嘶吼,随时会暴起伤人。
隔壁的老者叹道:“可惜了如此年轻的郎君……”话音未落,猛虎已扑至商陆面门,他闪身后仰避让,虎爪擦过胸膛带起一串血珠。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连祭坛后方的乌蒙土司那赤罗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猛虎一击不中,再次嘶吼着人立而起,利爪如铁钩般撕向商陆面门。虎爪踏过之处,青石板上被砸开寸许的抓痕,碎石飞溅。商陆侧身避过,又反手在虎背上借力一跃,翻身落在祭坛边缘。
利爪在青石板上不断擦出火星,商陆并不与猛虎正面交锋,只溜着它在祭坛上四处奔袭,躲闪的动作身轻如燕。
“此人是范家的胡奴?怎么是不认识的面孔。”“一看就是北人,确实勇猛。”“范家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勇士?”
隔壁的年轻人道:“北凛全民皆兵,国灭后不少兵士被俘虏略卖,此人估计也是范家买来的战奴吧?”“再勇猛也打不过大虫!唉,如此好汉,竟要枉送性命。”“大祭上的相搏与平日不同,彩头极高,范家可不会顾及一个战奴的性命。”
周围观众欢呼着下注,赔率到了个极惊人的数字。
杜槿倒吸一口冷气,躲回柜中迅速思考对策,能否有办法阻止这场搏斗,或者想办法帮助商陆取胜?
任她绞尽脑汁,仍然想不到有什么办法。
正焦急中,柜门竟突然被啪的一声打开,眼前出现一个陌生女娘。杜槿躲在柜子里跟她大眼瞪小眼,两人俱是一脸惊恐。
此人十四五岁的样子,左眼下一颗小痣,梳着乌蒙发髻,一身青色的侍婢衣裙。
“你这丫头发什么呆!速速将厢房打扫干净!”门外传来呵斥声。青衣侍女回过神来:“知道了嬷嬷,我这就干!”转身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柜门。
杜槿屏息躲在柜中,听着她关上门扶起桌椅,打扫地上碎裂的瓷片,默默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厢房。
脑中天人交战片刻,杜槿还是爬出柜子,小声道:“谢谢你……为什么要帮我?”
青衣侍女低头道:“你就是那个冒充范家侍婢的人?”杜槿苦笑:“也不得已而为之,真是说来话长。”
“你是汉人吧?塔里很多人都在抓你。范家郎君在勐砎名声可差了,最喜欢折磨漂亮娘子,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杜槿垂首道:“但是你帮了我……不然我现在已经被抓了。你也是汉人吗?”
“嗯,亏得嬷嬷是派我来打扫,要是换个乌蒙人来,你就完了!”青衣侍女小声嘀咕,“帮我把柜子扶起来吧,等会儿你躲进去,等大祭结束了再看能不能逃走。”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杜槿见她不回答,连忙解释,“若是能逃出去,我怎么才能报答你,你有家人在勐砎城吗?”
人群中突然传来尖锐的惊叫声,杜槿忙扑到窗边,只见猛虎嘶吼着扑向商陆,獠牙间滴落涎水。商陆在惊呼声中扣住猛虎脖颈,却被甩开撞向祭坛中央的铜鼎。
他借势在鼎上一蹬,翻身骑上猛虎,将腕间铁链缠上虎颈,双臂青筋暴起,悍然勒住。老虎咆哮着扭动,飞奔挣扎,商陆却牢牢骑在虎背上,背肌如鹰隼展翅般贲张,粗壮大手紧拽铁链。
“咔嚓——”
颈骨断裂的声音回响在祭坛上,猛虎粗壮的四肢抽搐着,轰然倒下。
全场一片死寂,片刻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商陆喘息着站起,抬头环视面前的如蜂巢般的上百间小室,在骚动的人群中与杜槿对上了视线。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眸中蕴着肆意又昂扬的光芒,朝着杜槿抬手握拳,鲜血顺着下颌与胸前的沟壑流淌下,更添了几分野性。
周围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杜槿却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捂着脸沿窗边滑下。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