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姨娘怀有身孕已有月余,正是害喜最厉害的时候,据说每日里光吐不吃,人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夏侯平倒是一改往日对女子的散漫,在阴姨娘的身上事事亲力亲为,就连此次初七去庙里祈福,都要带上阴十娘一起,对此王氏又与夏侯平发生了不快。
如果让别人知道夏侯府的一个姨娘都能虽主母一起去寺庙祈福,那她主母的面子还往哪里搁?“老爷,这不符合规矩。”
夏侯平现下看到王氏那张脸心中就烦躁,不耐的皱着眉道:“有何不合规矩?我夏侯家身后没有家族,族谱是从我夏侯平这个名字开始往下写,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规矩。”
对夏侯平家的事就连王氏都只知晓皮毛,据说他幼年父母早亡,又不受亲戚待见,是在乡亲的帮助下完成学业考上了功名,按理说夏侯平只身闯荡功成名就应该风光回乡,可王氏却从未见夏侯平回过老家,王氏甚至都不知道夏侯平老在在哪里,只知是个十分偏远的小城。
当年夏侯平是只身一人在上京赶考,考上功名后得到了当时监官的赏识还拜了老师,自此仕途一帆风顺。如今夏侯府虽已壮大,却不像别的高官般背后有庞大的族系,整个夏侯府的事情全是由夏侯平做主,因为夏侯家的族谱族长就是夏侯平自己。
虽然明知如今夏侯平对她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尊重,一位忤逆只会惹得她的厌烦,可她不怕,只要夏侯杰还是夏侯府的长子,她在夏侯府的地位就无人可以动摇,就算是夏侯平也不行。“老爷,阴姨娘身子不适,此去路途遥远且要留宿寺内,若是半路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既是祈福,心诚则灵,由我们代替也是一样的。”
“这个不由你操心,一路上府医都会随行。行了,你若再多说就别去了,好好在府里呆着省的为阴姨娘担心受怕,反正求仙问佛心诚则灵,在家里也是一样的。”说完,夏侯平摔袖走了。
夏侯平拿王氏的话把她给堵了回去,让她哑口无言,且她又唯恐夏侯平当真不让她去,坏了她筹谋已久的计划,只能默默低头忍下这口恶气。
马车上,可可掀开帘子往外望:“这老天爷怎么回事?早上起来还有太阳,这会又下起了雨。”她放下帘子问夏侯淳:“小姐,鸡鸣寺好玩吗?”
夏侯淳正闭目养神,这一路可可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她十分后悔要带可可出来。“我是第一次去。”
可可觉得不可思议:“小姐怎么会是第一次去?”
“从前王氏视我如无物,府里一应场合均不带我。”
可可愤愤不平道:“小姐好歹是夏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哪有家中祈福不带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女儿才是府里的大小姐呢!这老毒妇还真是恶毒!”
“可可,安静一些。”夏侯淳叹了口气,睁开眼道:“再说话罚你晚上不许吃饭。”
可可挺了挺胸脯,正要说话。
“外加抄心经十遍。”
嘴刚张开,又立马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小姐也太坏了!
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地方。
鸡鸣寺乃是泰平官寺,寻常百姓只能止步于山下朝拜而不得上,能上山拜佛留宿的除却王公贵族外,只有朝中的大臣家眷。寺内有一座七层八面塔,耸立于上京城,据说从最高处往下看,能俯瞰整个上京城的繁荣盛景。
夏侯淳站在山下抬头往上看,能看到那座七层八面塔的塔尖。
上山之路陡峭,为表心诚不得做步撵,夏侯平带着阴十娘走在前方,夏侯淳不想走在人群中间,拉着可可偷偷放慢步子走到了队伍的末尾。
可可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小姐,我可以说话了吗?”
夏侯淳无奈:“说吧。”
望着前方遥遥之上没有终点的山路,可可自觉这一趟没有想象中好玩。“小姐,这山路又陡又长,从前那老毒婆虽然不怀好意冷落你,但是现在我觉得她不让你来反而是好事。”
“叫夫人。”
“是是是,她是夫人不是老毒婆。”可可看夏侯淳头上都走出了汗,拉着她停下歇歇:“小姐,我背你上去吧,从前在家里我那后娘什么苦活累活都给我做,现在我力气可大了。”
夏侯淳坏笑道:“这也算是好事吗?”
可可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吧:“当然算。只要对小姐好的都是好事。”
“不必你背。”夏侯淳拍了拍可可弯下来的背:“你瞧你没我高,身形又瘦弱,这求佛之路若要佛祖见了还以为我苛待你呢。”
“呸呸呸呸,小姐才没有苛待我。”可可忙双手合十对着四周参拜:“佛祖在上小姐没有苛待我,小姐对我可好了,是我自愿想背小姐上山的!”
看她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夏侯淳笑着摇了摇头。上山之路漫长,却也不及可可聒噪的十分之一,到山顶时夏侯淳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倒不是走山路累的,而是被可可吵的。
鸡鸣寺外表并不华丽,围墙外墙上有几处暗黄色的墙皮已经掉落,露出里面的青色石砖。寺门大开,有小弥等在门口,见了上山的几人后忙上前举起一手行礼。
“夏侯大人,青莲法师已在里面等候,请夏侯大人随小僧来。”
夏侯平回礼道:“多谢。”
走过寺庙内一片辽阔的空地,远处立着一座神殿,神殿内正上方供着一尊几丈高的佛像,面容慈祥正微微笑着望着众人。佛像下方摆着手炉,蒲团上有一老僧在打坐,想来就是那小弥说的青莲法师。
夏侯平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上前对着打坐的老僧双手合十参拜:“青莲法师。”
被称做青莲法师的老僧未回头,只道:“夏侯大人不必客气。归乐,蒲团,给香。”
原来引路的小弥叫归乐,归乐双手合十:“是。”
祈福第一步需佛前打坐,此次打坐需一个时辰,考虑到阴姨娘身子不便,吩咐人让她暂且回房休息了。夏侯平和王氏在最前面跪着,依次是夏侯杰,夏侯淳,夏侯淳,还有夏侯舞。
归乐手持佛书在一旁读佛经,神殿内落针可闻,夏侯淳双手合十闭上眼,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归乐诵读的声音。那佛像袅袅飘入鼻中,竟有安神功效,让人能忘却杂念专心礼佛。
不知过了多久,敲木鱼的声音传来,归乐读经的声音戛然而止。夏侯淳睁眼,青莲法师背对着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归乐放下佛经上前去搀扶。
青莲法师双手合十对夏侯平行礼:“自上任以来夏侯大人十年如一日心诚向佛,老衲深感钦佩。”
夏侯平回礼道:“青莲法师何须多礼,你我是佛下弟子,亦是旧友。”
“老衲荣幸。”
青莲法师看到夏侯淳时,混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闪舜即逝:“这位施主是?”
夏侯平顺着视线看去,颇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声:“此乃我府中长女,单名淳。”
青莲法师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白胡子,满意的点点头:“小聚远尘嚣,淳风独未浇。此乃好字。”
上一世她曾无意听王氏提起过,取名时夏侯平本想取个温婉的字,可王氏却说淳乃质朴,于姑娘家再好不过,可其实只是她觉得淳字音译与蠢相通罢了。
夏侯淳心觉好笑,这一个字而已,说法却各有不同,全看听的人如何理解了。
“青莲大师,早年法师曾替人消病除灾,我此次求佛外还有一事相求。”夏侯平示意其他人先下去:“不满法师,我府中姨娘已有身孕,可不知怎么身子一直不爽,日日害喜无药可医,想问法师可有秘方缓解一二?”
……
得了自由,夏侯淳和可可先是回房整理了一下衣物。给他们带路的正是小弥归乐。
“归乐师傅。”夏侯淳双手合十道:“我是第一次来此,待会想去四处逛逛却怕冲撞了佛门净地,想问下这寺院内可有何禁忌?”
归乐视线与夏侯淳相交,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小僧惶恐,鸡鸣寺内没有禁地,施主可放心游逛。”
“多谢归乐师傅指引。”
直到归乐走远了,可可才松下满脸的严肃,拉着夏侯淳的胳膊道:“小姐你看见没,那个小和尚好害羞呀,定是小姐长得太漂亮就连戒色的小和尚都为之心动。”
“可可,莫要胡言乱语,此乃佛门,注意言辞。”
可可吐了吐舌头:“这儿又没人。”
“你呀,总有一天这张嘴要惹祸上身。”
可可毫无顾忌道:“天大的祸事有小姐在我都不怕。”
“你不怕我怕。”夏侯淳捏了捏可可肉肉的脸蛋,恶狠狠道:“再敢胡言乱语把你发卖出去。”
鸡鸣寺地处高山之上,入寺门要踏千阶,寺内地界十分大,布局却简单,除却供留宿的屋子外,和供奉的神殿外,只有一座七层八面塔威严壮丽。
高山处雾浓,下午时雨停了,大雾却不散,夏侯淳和可可两人撑着伞在寺内晃悠。想是天气不好,今日来祈福的官家不多。只零散能看到几个略有些眼熟的夫人带着府中小姐来上香拜佛。
鸡鸣寺后院处有一颗参天大树,树干粗壮,粗略看去两三个成年男子也抱不住。树上结满了粉白色的花朵,雨过后不少开得正旺盛的花朵从树上落下,别有一番美景。
可可伸手接住漫天洒下的花瓣,开心写在了脸上:“小姐,这寺庙里面的桃花好美呀,咱们院子里的桃树什么时候能长成这样大呢?”
夏侯淳院子里那颗桃树自从那场大火后就呈干枯状,别说开花了,就是存活下去都难,也不知是不是火苗烧坏了数根。
“这不是桃花。”夏侯淳接住一朵落下来的花朵,花身呈粉白状,花瓣薄而小,花蕊金黄。
“不可能吧?”可可狐疑的从地上抓起一把花朵十分认真地端详起来:“我看起来和桃花没什么区别啊。”
“桃树长不了这么大,而且。”夏侯淳看着手中的花朵,其外观虽然和桃花十分相像,但颜色上还是有细微区别,味道也不相同:“桃花花瓣要艳丽些,花蕊稍淡,与这花相反。”
“那这是什么花呀?”
夏侯淳曾在一本草木谱中看到过,这时才想起来:“此花名为……”
“樱。”不等夏侯淳说完,身后一道清润的男声接住了夏侯淳未说完的话。两人转身去看,就见他们身后有一个身着淡青色锦服的男子,正眉眼含笑看着她们。
正是当今泰平五皇子,封号寮王。
“寮王殿下。”
毋辛爱笑,说话时脸上总有隐隐笑意:“若本王没记错的话,你是夏侯大人长女?”
“正是臣女。”
寮王毋辛爱好诗词歌赋喜文墨,是举国闻名的淡泊名利之人,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息,温润如玉。可可瞪大了眼睛盯着寮王看,全然忘记了行礼,寮王身姿如天人下凡,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起来回话吧,此乃佛门,众生平等,今日无须客气。”
“谢寮王殿下。”夏侯淳余光见可可看寮王看的痴了,心中好笑。好在寮王是几位皇子中最为好相处的,也不计较繁文缛节,否则就凭可可这样毫不避讳的直视皇子都是死罪。
“方才本王听你说此花与桃花不同之处便将你后面的话给打断了,现下可否告诉本王,你要说的可是樱花?”
“正是樱花。”
毋辛脸上明显的闪过一丝讶然:“知桃花者多,樱却少,你是从哪里知道此花的?”
夏侯淳笑笑:“臣女幼时教书的夫子离开时曾将毕生收集的书籍留给了臣女,其中就有一本草木谱,里面就记载了这种花。”
毋辛点点头,称赞道:“难为你看过还能记住。”
“寮王殿下见多识广才令臣女钦佩。”
“你与传闻中有许多不同。”寮王仔细审视着夏侯淳,第一次知道这个女子便是那年七弟落水,那时宫中还盛传夏侯府中嫡女出生时挤坏了脑子,导致其愚钝无知。如今一看,却与传说中完全相反。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本就不分。”
两人只是短短几句话便让毋辛心中对夏侯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交友向来挑剔,也不参与朝政只做个闲散王爷,平素与人打交道甚少,更遑论邀人同游,今日见了夏侯淳却破天荒的有了想要继续了解的冲动:“不介意的话,一同赏花吧。”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能与寮王殿下赏花是臣女的福分,只是臣女现下还有点事,恕不能奉陪。”
闻言可可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她还想多和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