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宫里却异常冷清,几乎见不到宫女太监。毋翀走在前面,夏侯淳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茯苓想来的,被毋翀打发走了。
沿着凌王殿出了皇子园后,再往前走一段便是个小花园,花园深处有一片人造湖,湖泊中间连接着一座八角凉亭。
凉亭里正站着一个身影消瘦的少年。
夏侯淳见到他时表情明显一震,随即小跑着越过毋翀,进了凉亭。
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冷风裹挟着雨丝飘进凉亭内,少年站在檐角下,衣袍已经被雨丝打湿。
夏侯淳来不及喘口气,唤了一句:“叶槐?”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与自己模样酷似的少女,似乎是再也绷不住情绪,喃喃开口:“姐……”
“你怎么在这里?”叶槐不是偷偷混进计家军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宫里的?
“我……”叶槐目光越过夏侯淳,看向了她身后的毋翀,似乎是难以启齿。
毋翀简洁明了的解释:“本王的人是在去长京城的路上找到他的。”
夏侯淳心下一沉,语气中压着隐隐怒气::“你当逃兵?计将军知道吗?”
听她问起计晖,叶槐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沉默许久,才硬邦邦道:“你别提她。”
夏侯淳急了,加重了语气:“到底怎么回事!”
叶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毋翀,没说话。
夏侯淳转身看着毋翀道:“王爷,劳烦让我们单独说说话。”
毋翀被赶也毫不介意,笑笑道:“好,本王在那边等你。”
他指着远处的花廊。
夏侯淳知道毋翀是绝不可能单独留他们在一起的,只要他不与他们现在一处就行,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见他走远了,夏侯淳才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叶槐将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给夏侯淳:
“我们到达恒良山后被人猿夹道偷袭,计晖为了救我被人猿伤了胳膊,后来白驹带我们躲到了恒良山里,这两个月来我们都是靠着山里的野果子和露水充饥,他们计家军的人都埋怨我,仇视我,怪我让计晖受伤,我,他们凭什么责怪我,又不是我让计晖救我的……”
夏侯淳打断他的絮叨:“计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叶槐一肚子的委屈被夏侯淳硬生生打断,舌尖转了好几个弯才不情不愿道:“被人猿伤了手臂后她烧了一个多月,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好了,还说要继续去解救大疆王,现在大疆王宫外都是雾仙的援兵,恒良山还被人猿包围,凭我们几个人根本无法突破重围。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根本没有计家军愿意跟着她去送死,她不想当逃兵,白驹就自告奋勇带我们去投奔大将军,可是出了恒良山以后他们那群瘪三因为计晖受伤的事,都排挤我,不肯带我去,没办法我只能去长京城了……”
叶槐之前便是在长京城被带回来的。上京城他不敢回,就只能又回到那里去。
叶槐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可夏侯淳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计晖受伤了。
“你们走时她可还有异样?”
叶槐本来正洋洋洒洒的细数计家军如何如何虐待他的罪状,突然被夏侯淳问的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我走的那晚她正用刀割去手臂上的腐肉,倒是没见她说痛,我看着像是不好,但是没办法啊,谁让她不跟我们一起走……”
叶槐后面再说什么夏侯淳都听不进去了。
计晖受伤了,听叶槐的描述绝对不仅仅是皮外伤,定是伤了筋骨的,恒良山天寒地冻,气温变化无常,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她还高烧了一个多月,伤口处又长出腐肉……
夏侯淳捂着心口,像是有什么在搅动她的皮肉,疼得她倒吸凉气。
她不敢想,越想,心越疼。
自己明明叮嘱过她的,让她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夏侯淳耳边翁的响起阵阵轰鸣,随着轰鸣声尖锐扬长,她突然眼前一黑,然后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倒去。
叶槐正要伸手去接她:“姐——!!”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是毋翀。
将人抱在怀里以后,毋翀一声哨响,只见魅影不知躲在哪里的,突然现身,朝毋翀跪拜:“主人!”
“把他关在大皇子宫殿,派人仔细照顾,除了本王外,不允许他见任何人。”
魅影:“是。”
夏侯淳这一觉睡了足足一个下午,毋翀宣太医来看过,只道她是急火攻心,茯苓见毋翀一心都扑在夏侯淳身上,甚至亲自端水为她擦洗,眼中妒火似要将她燃烧。
她不敢让毋翀发现自己的情绪,压抑着声调,道:“王爷,让妾身来照顾小姐吧……”
“下去。”
毋翀眼神如刃划过她略有狰狞的表情。仿佛已经洞悉她内心深处的邪恶。
茯苓躯体一震,再没说什么。
夏侯淳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是满天猩红色,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涌来,尽数没入她的身体。
痛。
好痛。
她想说话,她想求救,可她一张嘴,猩甜的血液就会从她嘴里流出来,喉头不受控制的发出“嗬嗬”的诡异声响。
她知道这只是个梦,梦里上一世的死状牢牢的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幅场景了。
夏侯淳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里,上一世的痛楚依旧清晰,让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混着血液渗进嘴里。
又苦又咸。
谁能来救救她。
绑着她的绳子被流矢割断,她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极速下落,她知道她快醒了,因为上一世她死之前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坠落的瞬间。
灵魂深处的夏侯淳急切等着解脱,眼前突然飘来一抹红色的身影,熟悉的味道将她紧紧包裹住。
“计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