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进来时便看见母女俩吵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而那些话,也全被她听去了耳中。本来她心中还是犹疑,王氏被送来庄子上时,老爷在信中只说王氏犯错,写了休书不再是夏候府夫人,让她不必优待。起先她还不敢过分,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也听了些风言风语,加上夏侯杰和夏候蝶也被一同送来了,这便使她更有了几分底气,对王氏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差。没想到这里面的内情竟真如外界传闻那样。
可是她现在已经没空去想这些了,毕竟今天有贵客来访。“大小姐,您当心台阶。”
听见声音,王氏和夏候蝶一同转身去看。
“夏侯淳,你来干什么?”夏候蝶见了那门口的人真是夏侯淳,立刻尖着嗓子怒道:“你是想来看本小姐笑话的吗,哼,你等着吧,过不了几天本小姐就要嫁去凌王府做王妃了,到时候我一定让爹爹把你轰出去!”
这还未过门的亲事,就已经被夏候蝶挂在嘴边四处宣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夏侯淳懒得理她,笑了笑对王氏道:“许久不见,母亲的脾气变了不少啊。”
从前两人多有口舌,若是按照王氏之前的性子,必然会先羞辱夏侯淳一番,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王氏已经吃尽了生活的苦,那些争强好胜已经激不起她的兴趣,现下,她只想保住自己和夏侯杰的小命,就已经满足了。
见自己被人无视,夏候蝶更生气了,口不择言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叫我娘!”
这话里的歧义很深,也不知夏候蝶对王氏究竟是贬义还是褒义。
不成想事到如今夏候蝶竟还是这番德行,遥想上一世为这人做了垫脚石真是不该。夏侯淳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是了。”
见夏侯淳这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夏候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去拉扯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可可冲林嫂抬了抬下巴:“大小姐要跟王氏说会子话,还不把这个疯丫头给拉下去。”
“死奴才你叫谁疯丫头!”
夏候蝶还要再骂,被林嫂一手架着胳膊一手堵着嘴巴给拉了下去。夏候蝶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面对做惯了农活的林嫂毫无招架之力,就像是小鸡仔似的被林嫂给拎走了。
“小姐,我在外面等你,有事你就叫我。”见她们离开,可可很识相去门口守着。
夏侯淳走到一旁的石凳边,坐了下来:“我还是叫你母亲罢,毕竟这么多年也叫惯了,一时改口还真不习惯。”
王氏冷哼:“随便你。”
“母亲,这些日子在这里过的还好么?”
王氏可不相信夏侯淳大老远跑来是关心她过得好不好:“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夏侯淳老神在在的调整了坐姿,好整以暇的看着王氏:“母亲何必妄自菲薄,我们好歹母女一场,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在,如今总不能是因你落难来看你笑话的。”
王氏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坐一站,明明是王氏在位置上占了上风,可面对夏侯淳微微仰视的目光,却如同火炬灼烧人心,让她烦躁难安。沉默片刻定下心后,王氏才问出了心里盘旋已久的谜团:“你以前究竟是真傻,还是装的?”
听她这么问,夏侯淳先是轻笑一阵,随后才慢条斯理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的事不就是因此才迷人么。如今你看见的是我逃脱你的魔爪不再受制于你,可或许在你不知道的世界里,我早已被你害的尸骨无存,葬身荒野。所以,真傻假傻,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这番话时夏侯淳不由想到上一世万箭穿心而死的自己。纵使这一世她与王氏斗赢了又如何,上一世遭过的罪,死之前的撕心裂肺,都已经刻进了她的记忆力,忘不掉。
王氏听不懂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只当她是幸灾乐祸。“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事到如今就没必要浪费时间跟我弯弯绕绕了。”
“是了。”夏侯淳笑笑:“母亲,如今你在这吃苦受罪,女儿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担忧,可父亲的性子,母亲相伴多年也该了解。母亲做下如此错事,此心结在父亲心中,不是女儿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夏侯淳这话说得漂亮,王氏是半分都不信:“你有话直说,我跟你的关系我心知肚明,还没好到能劳驾你为我开脱罪名。”
从前她对夏侯淳做的那些事她不相信夏侯淳不知道,既然她们早已撕破脸,这会子就更没必要维护表面上的和谐。“夏侯淳,是我技不如人斗不过你,我认了,你也别再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没想到这些日子在这庄子里生活,倒是让母亲心境开阔不少。”
王氏没好气道:“你要是喜欢也可以住到这里来。”
这话噎人,若换作一般的世家小姐大多就是自讨没趣当吃个闭门羹,不再搭话了。可夏侯淳是谁,王氏越是不淡定她就越是有性质:“母亲贵人多忘事,几年前女儿就曾住过这里,一场大火好险没把女儿烧成灰。”
直到此时,王氏才恍然想起来这么件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往事。她记得那时候她只是传信让林嫂好好管教管教夏侯淳,必要的话再给她点颜色瞧瞧,吃点苦头,不曾想没过几天就传来走水一事,夏侯淳毫发无伤不说,光是修缮庄子都花了好大笔费用。“你要是为这事来讨个说法的话,那你可找错人了。”此时王氏像是找到了夏侯淳的把柄似的,有意在夏侯淳身上戳一刀,就算伤不了她能膈应她一下也是好的:“当年这事儿是林嫂干的,我远在夏候府鞭长莫及,你要想追究便去找她去。”
“母亲说笑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女儿何至于挂心至今。”夏侯淳无所谓的笑笑:“况且,若真要追究,又何止是这么一件小事呢。”现下已经深秋,外头风大,漫天刮起泛黄的枯叶。一片尚且青红的叶子被吹到了夏侯淳的腿上,被她轻轻捻起,放在了手中:“母亲,十五年前,我娘亲的死,你可曾心中不安过?”
此言一出,王氏着实吃了一惊。她知道如今的夏侯淳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小时候痴痴傻傻任由她搓圆捏扁的孩子,可却也不想她竟然已经这般神通广大,十五年前的事都能被她查出来。可王氏到底是在夏候府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也不会轻易被夏侯淳的三言两语左右神智:“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你娘是难产而死,与我有什么干系。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害死了你娘。”
“母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既然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件事,就必定是有了十分的把握。要知道当年那件事除了你知,还有产婆,和你买通的郎中,他们可都是人证。”
当年叶无忧怀胎八月,王氏虽也身怀有孕,可若叶无忧先诞下长子,那其在夏候府的地位就更加无法撼动。
那时夏侯平虽宠爱王氏,甚至不惜抬成贵妾,可自古妻妾便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便是一字之差,其身份也是天差地别。王氏深知,单凭夏侯平的宠爱是没法在夏候府长长久久的走下去的,再过几年她年老色衰,夏候府内便又是一番光景,唯有生下长子,方能在夏候府彻底站稳跟脚。
为了正式夫人这个位置,也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只有除掉叶无忧和她的孩子。
她事先收买了为叶无忧养胎的郎中,在每日叶无忧必吃的补胎养方里加了下胎的邪物,最后不仅导致叶无忧早产,更甚至难产。然后又买通接生的稳婆,本是要叶无忧生出来时就直接掐死,却不想出了个意外……
没错,叶无忧竟然生了龙凤胎。
这也是王氏没有预料到的,恰逢那时王氏胎象不稳,为叶无忧接生的稳婆面对此状况没了主意,便擅自做主将男婴抱走,对外只称叶无忧产下女婴,也算对王氏有个交代。
后来王氏生产,也分不出心神去管夏侯淳,叶无忧死后夏侯平为夏侯淳寻了个奶娘照顾,也正因此才让夏侯淳有了活命的机会。夏候蝶小时候难带,日日寸步离不得,一直到一岁王氏才抽出身来,可那时她已经在夏候府站稳了脚跟,也就随了夏侯淳去。
她原本是想让夏侯淳就在夏候府像株野草一样随意生长,待日后长大了也好给夏候蝶做个陪衬。因此,王氏特意买通了丫鬟,让其日日在夏侯淳的饭菜里添加使人便痴傻的药物,可谁知就在一年前,夏侯淳突然像中了邪一样,一夜之间清醒许多不说,竟然还变的狡猾无比。
事到如今再去想那些已经无用,这些事情王氏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的,只要她不说出去,就没有人能断定这事是她做的。
王氏满不在乎的笑了:“哈哈哈哈,那又如何,谁又能证明他们说的就是真的?”时隔多年,就算他们跳出来指认自己暗害叶无忧又如何,她不好过她也决不会让夏侯淳好过,只要她咬死不认,仅凭一个夏侯淳又能拿她如何。
“母亲说的不错,十多年过去了,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消失了,没有人能证明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可母亲有没有想过,十五年前那个小男孩儿,是否还活着?”
王氏脸色大变:“不可能!”
夏侯淳表情耐人寻味:“哦,难道母亲知道我说的小男孩儿是谁?”
王氏这才反应过来夏侯淳是在套她的话:“你想炸我?”王氏哼笑两声:“夏侯淳,我承认我斗不过你,可是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哈哈哈哈哈……”
如今王氏已经输的一败涂地,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夏侯淳永远赢不了她,十五年前的真相究竟如何,夏侯淳永远也无法知晓。一想到这个王氏就止不住的兴奋。
夏侯淳神色平静的看着王氏仰天大笑。
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愤怒或者憎恨,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目光中满是诡异,明明只是毫无杀伤力的注视而已,却让王氏心中忐忑,滞闷难受。
“你、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觉得你可怜可悲。”夏侯淳背对着太阳而坐,带着橙黄的日光打在她的身后,将她衬的犹如一尊神佛。
她说这话时,眼中的平静化为悲悯,却更刺得王氏浑身发。
“我可怜,我可悲?”这话却像炮仗,点的王氏瞬间勃然大怒:“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说?自小失去娘亲的人是你,被丢在后院无人管问的也是你,被世人唤作痴儿傻女的还是你,我可怜?最可怜的是你!”
“母亲这么激动作什么呢。”夏侯淳轻笑着摇头:“若是女儿说错了那便错了,母亲何必像被女儿戳中心事一般失控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王氏定在原地,犹如四两拨千斤之力。
王氏低下头,沉默许久。
“母亲,别的事情女儿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母亲可能也没弄清楚,但女儿很清楚。”
王氏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
“纵使父亲不管内宅之事,可关乎于他自身健康之事,绝对不可能马虎。当年为我娘安胎的郎中可能不是上京城医术最高明的,但一定是他最信任的,毕竟郎中做事,稍不留意便能掌控他人生死。”夏侯淳站起身走到王氏面前,不知何时起,她身量已经远超王氏。从前那个在王氏面前只能低眉顺眼卑微怯懦的小女孩,仿佛在这一瞬间长大了。“我娘少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识人不清,结下孽缘,为此还做了许多贱卖尊严之事,你觉得,当年那个连升两级,自视甚高的父亲,会让一个曾在红楼卖弄风姿,并且知道他所有不堪的女人,做夏候府的女主人么?”
“你……?”王氏呼吸一滞。
夏侯淳的话像是揭开了十五年前的一层薄雾,那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渐渐清晰起来。
叶无忧嫌苦,几次三番拒绝吃安胎药,却被夏侯平强行命人灌下去。
叶无忧难产,夏侯平明明有能力召唤太医,却无动于衷。
她从前只当是夏侯平喜新厌旧,被自己迷惑后不爱叶无忧,却不想,这么多年她才是那个傻子,彻头彻尾的被夏侯平利用的傻子。
王氏浑身汗毛竖起,如果当年叶无忧的死真的是夏侯平在背后一手促成的,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这十多年他们一直同床异梦,王氏扶着腰笑出了眼泪:“这么多年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睡的究竟是人是鬼!”
“这也是我一直不找你的理由。”夏侯淳朝着王氏步步逼近:“母亲,你的恶果自有天收,夏侯平的命,在我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氏几近癫狂:“报应,这都是报应,是夏侯平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母亲,我今日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