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最近在计划远离这个地方。
他认为这个梦如果在他脑中再反复出现几次,不久后他就会积累成疾,远离人世。
陈星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
衣服、被子自然是要带走的,他站在卫生间里,拥挤在洗手台两寸有余的夹缝中的小玩意儿,还有洗发水沐浴露之类,太占行李箱空间,就不带了。
他在下班时间里躲着徐飞翼一一清点,除了现有的,还有一些必要的东西。他先在网上搜了价格,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在附近的店铺购买。
网上购物到货需要时间,防止中途计划有变,他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
但是以陈星上学期间教室里五十个人,那只花白蚊子能精准飞入他的眼中,恰巧他刚好就眨了眼的狗屎运气来说……
他的计划还真就变了。
陈星隐忍手腕处的剧烈疼痛,咬牙一言不发。司机的眼神飘忽,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一切都在车的后视镜里被陈星看了个明白。
他在去医院和回奶茶店之间,直觉选择了回到店里。
今天是徐飞翼和徐姐去参加林警官葬礼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回来,胸前口袋里的白花还未拿下。
徐飞翼把手机举在耳边,打算拨通最后一通电话时,他余光中一个人影跨进了门。
他还在恍惚之中,陈星已经踉跄着差点跌倒在他身上。
陈星主动和徐飞翼解释道,自己在路上走到一个路口,一辆三轮车朝他冲过来,他躲避不及摔进沟里。他的手往边缘扒拉,一个用力过猛,边缘没抓住,手腕倒是准确地磕在坚硬的九十度直角上,所以……
陈星还打算把话说得更俏皮些,徐飞翼已经大惊失色。他虽不记得附近哪一处有那么深的沟渠,但也顾不得了,拉着陈星便往医院急诊跑。
陈星在内心惊叹于自己撒谎的技能越发流畅,他在车上所构思的谎话已经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像倒水似的倒出来。
他在走神之时,手腕的疼痛又让他即时清醒。钻心的痛感蜿蜒曲折地在他眼前勾勒出痕迹,大概就是骨头裂开的那条缝隙的模样。
他的眼皮承受不住倒塌下来的睡意,沉重地合上。一片黑暗的混沌之中,他又重走了一遍自己的路。
陈星发现最近他的手机流量总是用不了,他停在别人的店门口试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行。
他要买的东西已经被老板娘包装好放进袋子,移到了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里操作的动作不曾停下,内心更是焦急万分。
老板娘倒是和善,笑眯眯地等着他,一点都不着急。
老板娘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仅仅卖些日常用品,店里没有能直连的网络,陈星现在扫的这个二维码也可能是别人帮忙贴的。
她对陈星笑笑,提醒他:“下次再还钱也行。”
“不不不。”陈星连忙拒绝,他想起自己好像是带了现金的,从口袋里掏出来,找完钱便匆匆离开。
回到奶茶店,陈星提着东西蹑手蹑脚地上楼,装进行李箱。
他想搞清是怎么回事,偷偷把徐飞翼的手机摸过来。打开,上滑,手机就解了锁。
整个过程过于流畅。
他用徐飞翼的手机拨打给自己的号码,机器女声非常迅速地提醒他:这是个空号。
陈星立马回过神——最近确实很久没充话费了。
手机欠费一次,运营商会延期一次给人反应时间。所以他一直以来保持每两个月充一次钱,这样既不会停机,又能省下一个月的话费钱。
这是他还在穷困潦倒时的做法。
没成想他在奶茶店的生活安定下来,也许是太安逸——准确来说也不安逸,他竟然把这回事忘了。欠费过多,运营商把他的号码收回了。
陈星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
这个时代离不开手机号码,他带上身份证果断前往营业厅补办。
离这里最近的营业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是需要打车的距离。
他的右手在他毕业后再也没碰过笔杆,填写了一堆繁复的东西后,他忍不住甩了甩手。他坐在高脚椅上,写字的台面就变得低矮,他的脊椎骨受不了这种压迫。
陈星拿起这堆零碎的东西,按着自己酸胀的后脖,内心庆幸号码还没分配给其他人。
他迎着夕阳跨出门没多久,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
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像是陷进泥潭一样闷闷地昏过去。
好冷。
这是陈星稍微清醒一点时的第一想法。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和几根柱子,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缩了缩脖子。
他坐起来,一边思考是不是被绑架,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四面漏风的地方。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焰就一动不动地移进他的视野内。
她手里拿着他的手机,任由电话铃声响着,既不接起,也不挂断。
焰换了身打扮,陈星第一眼甚至没认出她来,直到她开口。
“我让你搜不到物件的时候别来见我。”焰不屑地歪头,“你还真就没再来。”
陈星听出语气里的愠意,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抓了一手灰。
“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无能,没有给你带新消息。”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焰会出现在这里,之前事发时,DX小区的大门口早就被围了两圈警戒线,网上的新闻配图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焰身穿一身米色极简风衣,脚上是一双过膝长筒靴,头戴贝雷帽,额前飘散几缕刘海。
陈星直视她:“真正有责任的人是我,不要连累其他人。”
焰微微蹙眉,才明白他说的是前阵子死于她手的林警官。
她屈起一条腿,背靠石柱。
“他们……只是尽自己应有的责任,不是专门与你作对。”
远处的路灯一一亮起,幽幽蓝光照在焰的半边脸上。
可能是错觉,陈星记得焰的眼型细而长,在此时却有点圆钝。
相同的是,她的眼神不曾有人的温情。
焰挑眉,问道:“这都不算作对,那怎样才算?像你这样的?”
“起因在我,不要碰那些无辜的人……”
陈星曾天真地想象如果自己有能力挖出点东西,事情可能就会尽早结束。
焰听得厌烦,先前被红兔那厮折磨双耳便罢,现在又来一个,耐心等待不起。
她把腿放下,朝陈星走去。
焰逼近一步,陈星便后退半步。
她毫不费力地将他提起,陈星被迫仰着头,像一只被拎起的小鸡。
“一个个都那么喜欢教训我……”
陈星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是我选的人里胆子最大的那一个,但是……”焰扯了扯嘴角,“我不允许你对我大呼小叫。”
至于他的手腕是怎样伤到的,陈星记不清了。
据说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删除一部分记忆。
他只记得被焰扔到柱子上后重重砸向地面,他在扬起的灰尘中看不清方向,只听见某个方位突然传来两声犬吠。
焰仓皇而逃。
“她居然怕狗。”陈星感到不可思议。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回头看,建筑物看起来是一栋废弃宿舍楼。
陈星捡起手机打开,页面上显示的是徐飞翼打来的十三个电话。
墙角的野草拂过他的脚踝,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已经是黑夜了。
手腕的疼痛也开始蔓延上来。
……
陈星眯着眼一动不动。
徐飞翼坐在陈星旁边,帮忙看着点滴有没有打完。
陈星缓慢睁眼,疲惫道:“你难受的时候不是我陪着,我难受的时候……却只能找你了。”
“这是什么话?”徐飞翼看向他,“说好了大家一起度过。”
他原本想搭一下他的手,但碍于那只手打着石膏,又收了回去。
药瓶悬在头顶,里面的药水咕噜噜地冒泡。
陈星心想,他现在是彻底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