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时日,店子湾里关于狼来索命的传言越演愈烈。
狄非顽有心打探,奈何从村头走到村尾,鞋都磨破了一只,还是将事情原委只听了个大概。
没办法,提到狼索命,所有人都有所顾忌。
而在听了一圈儿的半吊子话后,狄非顽整个人明显有些晕晕乎乎。
“狄家小子,婶子说你鞋磨破了,是哪只来着?”
视线下移,孟桑榆蹲在地上,正兴致勃勃研究。
半刻钟前,她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大家闲聊起某人的可怜遭罪样,于是她二话不说,撒起丫子就往回跑。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大忙人,孟桑榆立马将人拉倒了一个阳光充裕的地方。
嘿嘿。
她可真会关心人。
眼瞧着日头西斜,人影也拉得越来越长。
经历了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将人脚背盯出个洞后,孟桑榆难得的沉默了。
破鞋在哪儿?
哪儿有破鞋?
难不成是狄家小子鞋底边缘那处绿豆大小的磨损?!
哦,多么不起眼的地方。
她眼神真好。
对此,孟桑榆喟叹一声,顿时没了力气。
村里传谣言都厉害到这般地步了?
啧。
再传下去,等会成了破鞋的怕不是……
孟桑榆默默将视线上移。
划过修长笔直的双腿。
流连过精瘦的腰腹。
呀!
年轻男人的喉结是凸的!
嘿。
这小脸也怪俊的。
娘嘞!
这眼睛……
“你盯着我干嘛?”
四目交接,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被抓了个现行,孟桑榆丝毫不慌,还眯着眼,抽空反咬一口。
站起身来,她抬头仰望。
狄非顽站着,垂眸,语气不咸不淡道:“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嗯?”
孟桑榆歪着脑袋,明知故问,“你是在关心我?”
狄非顽眉心直跳,“我是在刁难你。”
“……”
孟桑榆动作一怔,想嘴贱,忽然记起先挑事的是她,嘿嘿一笑后她选择大人有大量,不与人计较。
可说出来的话一点儿没放过人,“年轻人,年纪轻轻嘴硬不好。”
狄非顽沉声提醒,“我比你年长四岁。”
“比我大呀。”
孟桑榆了然,拍了拍人肩膀,语重心长地劝告,“老年人,嘴硬不好。”
狄非顽:……
他。
二十岁。
弱冠之年。
老?
“我很老吗?”
狄非顽皮笑肉不笑。
孟桑榆一个冷战,顿觉后背一凉。
她回头一看。
哦,晌午了。
太阳下山。
怪不得凉。
回头再看着衣衫单薄的狄非顽,孟桑榆凑近了些,关切道:“你是不是有些冷?”
果然是年纪大了,感受天气变化都比她灵敏。
狄非顽:……他不冷,心凉。
“听说你准备在村里开设学堂。”
跟疯子说话,能气个半死。
跟疯子生气,他能当场毙命。
为了长命百岁,狄非顽安慰自己“气死自己,造福疯子;不理疯子,世间和平”的同时刻意转移话题。
孟桑榆一听聊正事,一股子村长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之后就听见她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
几个问答下来,狄非顽也将开学堂的事情摸清。
然而对于夫子人员的孙秀才,狄非顽却是没有多少印象。
孟桑榆一眼看出狄非顽的疑惑,不用对方开口,她先一步解释道:“竞选当天读票的人就是孙秀才。”
“是他吗?”
狄非顽在脑海里搜寻着那日的匆匆一瞥。
果然在不起眼的记忆里有个瘦弱麻杆,细皮嫩肉,还穿着一身洗到发白衣裳的男子形象。
看那模样,年纪不大,本本分分的,倒是个能被差遣的主。
不过……
“孙秀才能行吗?”
狄非顽还在认真思考着人员的可行性。
村里有些孩子常年干农活,长得膘肥体壮,若是都来了学堂,就是不知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孙秀才能不能镇压的住。
孟桑榆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狄非顽是在质疑孙秀才的学问。
稍微想了下措辞后,她郑重其事解释道:“孙秀才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
狄非顽闻言,依旧摇头。
孟桑榆忽然生气。
她想跟人争辩秀才也是要寒窗苦读十几年的。
很辛苦!
就瞧见狄非顽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支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质问,“村子里最有学问的难道不是我吗?”
“……”
孟桑榆:“你现在是秀才吗?”
狄非顽摇头。
孟桑榆:“你以后会是秀才吗?”
狄非顽又摇了摇头。
孟桑榆颔首,正色道:“以后多读点书吧。”
读书自有黄金屋。
读书也能让人有自知之明。
狄非顽瞬间明白暗示,直接被气笑:“你怎么不问我以前?”
“你以前很棒。”
孟桑榆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
一个不够,又加了一个。
狄非顽吸气,在心里认真思考——掰断两根指头,明早还能长出来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所以他不能跟人计较。
“最近村子里有关狼索命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说?”
狄非顽似笑非笑地提起正事,但整个人的气场要比之前平和。
“你是指孟恒远他家的事?”
孟桑榆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点了点头,继而没等狄非顽详说,竟语出惊人道:“这事跟狼没关系——”
“因为他家水缸是我砸的。”
狄非顽:……他找了大半天的凶手就在眼前?
一时间,四周落针可闻。
“你为何要这样做?”
终究还是狄非顽率先打破沉默。
孟桑榆坦坦荡荡,“你不是告诉我要提防孟恒远他们一家吗?”
所以她先下手为强了。
狄非顽:……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
“你是怎么做到的?”
狄非顽感到头疼不已,累了大半天的晕乎劲儿渐渐又上了头。
他拉着小家伙寻了处阴凉地盘腿而坐。
“没什么难的。”
回想起连炸几个缸的壮举,孟桑榆沾沾自喜。
记起村长身份,她又迫使自己沉稳,唯有嘴角的笑难以压制,“我趁着天黑翻进他家院子,然后把每个水缸都挪动了点地方,再在每个下面放了块尖石头。”
孟恒远他娘会在每天傍晚前挑水回去。
入夜之后,林子里口渴的鸟雀会来偷水喝。
鸟雀本就爱蹦蹦跳跳,又是在做了手脚的水缸上,水缸破了的下场自是难逃。
“我本想着能碎一个就成,两个更好,谁知道效果这么好,接连碎了好几个!”
狄非顽:“……你就不怕主人家发现?”
孟桑榆不答反问,“石头是他家院子里的,我为何要怕?”
她只是挑挑拣拣了几个,然后把尖的那面朝上而已。
狄非顽:……他是不是该识相地夸上两句?
应该不用。
孟桑榆已经得意忘形。
绘声绘色的又将案发过程演绎了遍,末了小家伙还不忘感叹一句,“狄家小子,你说我会不会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狄非顽一顿,“哪方面?”
孟桑榆大言不惭,“你不觉得我在用暗器方面很有天赋吗?”
狄非顽哑然,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过两天我给你带几本书学学。”
“行,大恩不言谢!”
孟桑榆豪情万丈,抱拳行礼。
狄非顽扶额,全当没看见。
仰头凝神,他将双手撑在身后。
聆听耳边蝉鸣不断,狄非顽长叹一声。
初夏的燥热感源源不断袭来,他也就只能在这枝繁叶茂下偷得一会儿清闲。
一会时间一到,就听见孟桑榆又开始咋咋呼呼个不停。
她好奇孟恒远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被衙差压走?
狄非顽被晒得有些困乏。
姿态慵懒的背倚在参天大树下,他随手拾起一片树叶轻捻。
怎么办?
累的不想开口呢。
狄非顽如此想着,也如此做,只是一时分神的空挡他的右手被抓起,随后掌心便感受到了软乎乎的触感。
微微睁眼,小家伙低头任由他抚摸发顶的画面闯入眼帘。
“怎么,在安慰我?”狄非顽轻笑。
孟桑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可怜你——”
“看不出来吗?”
狄非顽轻阖双眸,“有些累,睁不开眼。”
只是放在小家伙发顶的手揉弄的动作依旧。
“孟恒远惹上的事儿不是光跟孟长顺断亲就能撇清关系的。”
将从县衙里打听的消息挑拣了七七八八,狄非顽用最直白的话挑明重点,“听醉仙楼里的人说,那锭银子是御赐之物。”
“皇、皇帝赏的?!”孟桑榆倒吸一口凉气。
狄非顽否认。
孟桑榆松了一口气。
狄非顽:“皇后赏的。”
孟桑榆:!!!
皇后赏给醉仙楼的?!
那她,她……
以后不是能在村里横着走!
“狄家小子,你以后要是在县衙混不下去了,记得来找我。”
孟桑榆忽然投来一个“以后我罩着你”的嚣张眼神。
狄非顽不明所以。
他愈加追问。
孟桑榆直接来了句“时候未到,佛曰不可说”怼了回去。
狄非顽:……佛可真狠心。
好奇的话题戛然而止,狄非顽重新靠回到树上,闭眼假眠。
孟桑榆本来还有事做,抬头一瞧日头,发现时候还早。
思忖片刻,她凑近了些询问,“狄家小子,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无聊?”
狄非顽安静。
良久,等到孟桑榆觉得没希望了,才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回应。
是一声犹如气声的“嗯”。
偏偏孟桑榆听得清清楚楚。
之后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聊到了天上的飞鸟。
也细数了河里的鱼。
聊了一圈回来,话题又稀里糊涂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狼索命。
狄非顽认为此事另有隐情。
孟桑榆也一口咬定传言是假的。
她的解释是:“狼嚎声出现,几乎每次都是在村里死了人后,根本不可能提前警告。”
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只是传着传着,狼嚎声跟死人哪个先来,哪个后出现的问题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烙印在村里人心底的恐惧就只有狼声起,死人至,黑白无常索命来。
“孟恒远和他娘根本就是坏事做多了,所以做贼心虚!”
孟桑榆很是为深山老林的狼感到不忿,可她越想越不对劲,“狄家小子,孟恒远家里出事那晚只有他们俩人在场,附近有没有狼叫都是个问题。”
“那娘俩把这事儿往狼身上推,是不是看不惯我当村长,想给我安一个倒霉招煞的骂名?”
“……应该不会。”
狄非顽没想过小家伙会有如此质疑,不过还是否认了。
他去瞧过孟恒远母子俩的状态,对于狼索命的惧怕不似作假。
“既然狼嚎每次都会在死了人后出现,村里人就没想过探究下原因?”
将狼索命的线索抽丝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