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热闹可一点不比城南少。
雁痕楼重新开张那天,孟桑榆扮成凌鹤大师的模样再次招摇过市。
一张小脸儿冷酷的,就是在这炎炎夏日都感觉能把活人冻成冰雕。
一时间,围观百姓们众说纷纭。
“你们说,这凌鹤大师是不是因为不能报仇,所以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摆脸色?”
“光摆脸色都算好的了,要是我被雁痕楼前楼主那般算计,别说是接手这破楼,就是把雁痕楼都砸了,也不为过。”
“砸了干嘛呀?这雁痕楼只要一日还在,就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天底下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就是,反正凌鹤大师又没死,要换成我,用一条命换全家老少吃喝不愁我也愿意!”
“没点出息!”
“你有出息,现在还不是跟我站在一块儿看热闹。”
“……”
当下,落针可闻。
“噗——”
人群里,顽童的偷乐犹如水滴入油,轰然炸开。
男女老少发自肺腑的笑声此起彼伏响起,半晌,哄笑过后,热闹又自然而然散去。
消磨了半日光景的百姓们重新回到了日常的行动轨道上。
雁痕楼易主,不过是一时闲谈罢了。
马车上。
孟桑榆早就绷不住了。
听见外面的吵闹减小,她把贴在窗户上偷听的耳朵收了回来,乖巧把玩着取下来的面纱,低垂着脑袋好一会,才蔫儿巴气道。
“不是说城西有个包打听吗?络腮胡,大高个,腰上别了个酒壶,三四十岁的样子,今日这么热闹怎么没见他来?”
她都打算好了,等这边散了就追着那包打听到处厮混,看能不能打听点城西不为人知的趣事,奈何她的视线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又一圈都没发现此人的踪迹。
“早就没有那号人了。”
一同假扮相鸾的狄非顽慢悠悠开口。
他双手抱肘,正闭目养神地靠着。
闻言,孟桑榆惊得坐直了身子,“没了?!他是知道了太多秘密被人暗杀了吗?”
狄非顽:……
暗杀?
还知道太多?
她怕是话本子看多了。
那有这胆小心惊的可怜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没了的包打听是她呢。
“他涉及不了过于机密的事情,只是之前跟人对峙的三条消息里错了一条半,又自己拉不下面子,几日前便离开城西,去别处谋生了。”
狄非顽缓缓睁开眼睫,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这些闲谈是邓连策这几日无聊,拉着他消磨时光扯到的事儿。
他本以为不过是些不过脑子还折磨耳朵的废话,没成想倒是能在今时今日为小家伙答疑解惑。
心中肯定着金丝雀还有点作用的同时,他伸手戳了戳孟桑榆的额头,故作严肃道:“以后少信些乱七八糟之人说的话,要真惹上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过是会城西无聊嘛。”
孟桑榆不服气地反驳,可在对方不依不饶地眼神恐吓中还是主动服了软,“你等会有事没?”
“嗯。”
狄非顽哼了一声,往后靠去。
他将眼眸再次阖上,跟知会人一声似的,随口道:“不过你要是有想游玩的地方,我倒是可以……”
“不用了,你去忙吧。”
孟桑榆果断地出言打断。
狄非顽的眼睛倏地睁开,“你有事?!”
“有呀。”
孟桑榆点头。
狄非顽咬牙切齿地也点头,“你既然有事干嘛还问我?”
“我不是怕你没事,闲着无聊,所以想先问问你,帮你想个好去处嘛。”
孟桑榆很是善解人意地替人着想,不过终究还是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可惜你有事,没办法了。”
话落,马车刚好停在了醉仙楼西侧的小巷子里。
孟桑榆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正是她要来的地方,便头也没回地小手一挥,直接下车了。
狄非顽被抛弃的干脆而又莫名其妙。
他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就空荡荡。
“爷,你要去哪儿?”
马车外,驾马的小厮敲响了车门。
狄非顽阴沉着面色,没说地方,而是语气不咸不淡问道:“在楼里等着的可知是何人?”
“是凤仙公子。”小厮如实道。
狄非顽:……
靠!
他把这个狐媚子给忘了!
……
醉仙楼,偏院。
凤仙打扮的那叫一个花枝招展。
金银珠串挂满肩,红衣长衫衬腰身。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跟初入凡尘的狐狸崽似的,一瞧见主子进来,便勾着甜腻腻的笑,“主子,奴好想您。”
边说着,他边软着细腰,晃着身子想往主子怀里扑。
孟桑榆被吓得一整个花容失色。
可惜凤仙打开始就藏着坏。
她连连后退。
他步步逼近。
不多时,孟桑榆便被堵到了个刚好能塞下她的角落里。
她拼命挥手抗拒对方靠近,声音也结结巴巴的,“咱们有、有话好好说,我是有、有正事才来找你的。”
“没正事,主子就不要找奴家了吗?”
凤仙将将停在离人一步之遥的地方,闻言,身子一僵,下一刻竟毫无征兆地小声抽泣起来。
他的眼尾红红的,肩膀有节奏地一耸一耸,看得令人好不疼惜。
果不其然,孟桑榆上当了。
“你别哭呀!”
她急了,着急忙慌地只想安慰人。
凤仙拿出不知从哪儿变出的金丝手帕抹着眼泪,身子又恰到好处地靠近。
下一刻,孟桑榆伸出去的手不出意外碰到了个硬物。
还温温热热的。
凤仙当即止住了哭声,低下头,怔愣地盯着抚在自己胸口的纤纤玉手,语气委屈中又掺杂点坚强地开了口,“主子是馋奴的身子了?也是,您都去了城南那么久,定是憋坏了。”
他半推半就地就要褪去外裳,忽然想到了什么,红着脸还不忘揶揄一句道:“相鸾哥哥也真是的,竟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将主子伺候好。”
孟桑榆:……
她好像听懂了些什么弦外之音。
还阴阳怪气的。
完了,她不会十六岁了还要长脑子吧?!
“你不要乱说。”
孟桑榆头疼地制止了凤仙的胡说八道。
凤仙眨眨眼,无辜道:“主子,我胡说什么了?”
“……你没胡说,是我神志不清了。”孟桑榆无语望天,“不过能不能先把你的胸……移开。”
她的手都快跟人肉贴肉了。
他不知羞吗?
不,他不知道。
因为她的手往后撤,他还在明目张胆地往前动!
“我这里——主子不喜欢吗?”
凤仙扭动着身子,故意将大敞的衣裳弄得更为暴露。
勾人的语调拖长,他将含羞带怯地视线从孟桑榆的脸上馋沿至她的手臂、手腕,直至亲密接触的手掌上。
他的手忽然覆上,然后用力一带。
一拉一扯间,竟将两人间本就没多少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呼——”
孟桑榆的耳边有着男人温凉的气息袭来,滑过耳廓,吹拂着肌肤。
明明是肉香四溢,情、色相蛊的感触,可她心中却是平静如一潭死水。
“我不怕痒,你再吹也没什么用。”
她语气淡淡揭穿着他毫不一用的勾、引。
凤仙不信,转头又一个劲儿地往人脖子上吹气。
孟桑榆被吹直痒痒,才翻着白眼,威胁道:“你要是再继续,卖身契我可就不还给你了。”
闻言,凤仙的动作果然一顿。
他起身离开,哼哼唧唧带着怨气坐到了圆凳上。
孟桑榆笑着也走了过去,顺便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卖身契。
然而凤仙没接,而是神经兮兮地盯着她,好半晌才似有难言之隐道:“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突然被言语嘲讽的孟桑榆:……
“没病!”
她没好气道。
他根本不信,“那你为何对我无动于衷?”
凤仙垂眸打量了下今日打扮。
没什么问题呀。
要线条有起伏的,要肌肉也不差,妖劲儿十足,还不乏纯情。
昨日给狗贼看,晚上差点没把他的腰给弄折喽。
所以,他绝不可能有问题。
“你就是有病。”
凤仙义正言辞得出结论。
孟桑榆咬牙,根本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便板着脸,正色道:“卖身契不想要了是不是?”
“谁的卖身契?”
凤仙明知故问,觉得没意思了竟开始拿起挂着的玉石磨起了指甲。
“你的。”
孟桑榆不怒反笑,好心将卖身契摊开。
她强势地将东西怼人眼前,不给留有丁点儿逃脱的余地。
凤仙左躲右闪,见实在躲不过去才撇嘴回应,“这不是我的,主子拿旁人的卖身契威胁我作甚?”
“不是你的?”
孟桑榆被一计否认打得措手不及,她立马将东西拿回。
虽说她字认得不多,但“凤仙”这二字碰巧都认识。
“你不叫凤仙?”
孟桑榆举起证物,目光灼灼,让人想好了重新回答。
凤仙颔首,笑得灿烂,“我名叫凤贤,贤良淑德的贤,不叫凤仙。”
凤贤、凤仙。
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你居然敢骗杜城关?!”
此时此刻,孟桑榆是真的震惊了。
她可是知道这卖身契是在什么情况下签的呀。
“他都骗我卖身了,我也骗骗他又怎么了?”
凤仙不以为意道。
他不过是将计就计,杜城关是个奸商,难道他就不是了。
商人嘛,本性使然。
听此,孟桑榆不由给人竖起了大拇指,旋即脑子灵光一闪,震惊道:“你、你该不会早就谋划好了,要报复杜城关吧。”
“嗯。”
凤仙一脸坦然。
孟桑榆却是背脊发凉。
杜城关死了呀,就表示没仇可报。
但她还活着呀!
娘唉!
早知道要入这龙潭虎穴,她就把狄家小子也拐进来,起码要真有意外,她还能拉着狄家小子挡刀呢。
可惜了,上天难买早知道。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说说你想怎么报复吧。”
孟桑榆开门见山直接跟人谈,同时准备找好时机逃之夭夭。
一瞧凤仙认真思考的模样,想必他来此也是有所打算,“我要跟你一起回店子湾。”
“你去店子湾干嘛?”
孟桑榆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藏在桌底的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让她一时嘴快!
现在好了,之前坦白身份把自己老窝也给供出来了。
“报复一个人。”
凤仙眸光阴沉,眼中的凶狠一闪而过。
“谁?”孟桑榆小心翼翼试探。
“熊此今!”
狗贼的名字脱口而出。
凤仙搭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着,而后又缓缓松开,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是久久难退。
这个名字孟桑榆同样熟悉,只是她如今有些为难。
“仙儿,你能知道跟我回店子湾,就应该清楚我跟她的关系,你这样让我很——”
“为难”二字哽在孟桑榆喉间,瞬间她的眼睛一亮。
“够不够?”
凤仙大手一出,啪的一声,两锭金子赫然出现在八仙桌上。
孟桑榆迟疑了:“这……不太好吧。”
“啪!”
眨眼间,又是三锭金子出现。
孟桑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