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非顽和小神医的默契来得突然。
返回城西的官道上。
“齐大夫他们不跟咱们一起走吗?”
“不顺路。”
“都住在城西也不顺路?”
“……”
狄非顽被问得哑口无言。
孟桑榆翘着脚,好奇等待着答案。
沉默片刻,狄非顽没有扯谎,而是不着痕迹岔开话题,“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住马鞍,控制着马匹不快不慢地前行的同时低头耐心询问着。
“好像是比在马车上舒服些。”
孟桑榆的思绪被自然而然地扯开。
她用心感受了下,说话的小颤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四面透风的马背上比封闭严实的马车里好上太多。身边随时拂过的山风吹散着赶路的疲乏,新鲜空气里没了闷气的恶心劲儿。
马蹄一起一落间,她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狄非顽,回到城西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孟桑榆满心欢喜道,忽然一个小颠簸袭来,吓得她身子瞬间僵硬了几分。
她第一次骑马,只记住了要抓紧马鞍,这会儿为了稳住身形,两只手伸得笔直,牢牢抓在上面。
又因为尚不适应,小小的身子整个窝在少年宽厚的怀抱里。
“想学骑马?”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臂不自觉收紧了些,沉着的语气里无不带着心安。
“想!”
孟桑榆小小松了口气,闻言眼睛一亮。
狄非顽伸手揉了人脑袋一把,想着还是要先提醒一番,“你可听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典故?”
“听过。”
孟桑榆乖乖点头。
狄非顽有被可爱到,可还是忍笑揶揄道:“那你有马吗?”
“我没有。”孟桑榆老实摇头,觉得这都不是什么事,“你之前去城北不是有匹马吗?”
还带回店子湾转了一圈。
“那是醉仙楼的。”狄非顽失笑,戳破道:“再说已经还回去了。”
“这样呀。”
拖长的语调了带着些许失望。
孟桑榆仰起头,跟人对视,嘟着嘴想了下,道:“你不能给我买一匹马吗?”
她的表情稀松平常到像是只讨要一颗糖。
狄非顽顿了下,故作为难,“马很贵的。”
孟桑榆眨眨眼,“你没钱吗?”
“没有。”狄非顽睁眼说瞎话。
“……那你可真穷。”
孟桑榆撇着嘴调侃。
她将头低了下来,目视着前方,不久过后忽然财大气粗道:“你对我好一点,到时候我嫁妆里再给你加匹马。”
“马很贵的。”狄非顽笑着又重复了遍。
孟桑榆摆摆手,不甚在意,“我有钱。”
闻言,狄非顽的笑容立马收住,“你哪来的钱?”
她的钱可都给他了,就连邓连策给的酒方也记在了他的名下。所以她哪来的闲钱,敢这么豪横?
扫了眼春风得意到但凡他再多怀疑两句,就敢掏银子砸他的孟桑榆,狄非顽不由双眸微眯。
一双审视人的眸子目光灼然,像是快把人看出个洞。
好呀。
他们这还没成亲呢,她就敢藏小金库了。以后若是真成了亲,她还不知道怎么嚣张呢。
都说人有钱就会变坏,小家伙可是在没银子前身边就缠着不少莺莺燕燕,这以后的日子可要他怎么过!
可恶!
狄非顽越想越被自己的想法气到,质问人的注视里带着他都未察觉的酸味。
孟桑榆不知自己被盯上,还在潇洒地拍着腰间,“之前季家前家主不是给了我块儿金子吗?”
买一匹看得过去的马应该够用。
狄非顽:……
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心中窝藏的怒火瞬间浇灭,回过神来,猛然察觉出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儿,竟跟个拈酸吃醋的小夫郎别无二样时,狄非顽的脖子不自然地红了大片。
他怀着歉疚放缓语调,偏偏孟桑榆压根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然后,他又生气了,“你这么有钱,光买马了?”
“没有呀。”
孟桑榆否定道:“我还准备留点银子成亲用。”
“留多少?”狄非顽较真。
“嗯……五两银子应该够了。”
孟桑榆细想了下成亲要用的花销,真心觉得五两银子足够了。
狄非顽却是咬牙切齿,“五两银子花完了怎么办?”
孟桑榆摇头晃脑,满不在乎,“花完就花完了呗。”
她有手有脚,又不会被饿死。
狄非顽抿唇不悦,“然后咱俩就去要饭过日子?”
莫名被阴阳怪气到的孟桑榆:……
“狄非顽,你是生气了吗?”
她有事直接问。
狄非顽低头扫了一眼,没好气道:“没有。”
“哦——”
没问出来,孟桑榆决定拐弯抹角,“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是被气死的?”
狄非顽:“……你猜。”
“猜不到。”孟桑榆晃晃脑袋,继续小心翼翼道:“那会被气生病吗?”
“你说呢?”狄非顽沉着脸反问道。
孟桑榆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又生气了呗。
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她能怎么办呢?
哄着呗。
“狄非顽,你把马骑快点,我有话跟你说。”
哄人的法子想好,孟桑榆扯着人的袖子打着商量。
狄非顽直接拒绝和好,“有话直说。”
“……”
孟桑榆沉默,她扭捏回头,瞧了眼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马车,再次确认,“你真要在这儿听?”
“嗯。”
低低的闷哼声从狄非顽胸腔里传出。
“好吧。”
孟桑榆无奈回头,抓着马鞍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看样子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紧张极了,可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眼中的狡黠又一闪而过。
“孟桑榆!”
“最喜欢!”
“狄——非——顽——了!”
“唔!”
山林里,少女炽热真诚的爱慕声戛然而止。
马蹄声急促,惹得树叶沙沙作响。
孟桑榆笑得眉眼弯弯,她的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也不乏少年羞怯至极的咬牙警告。
“孟桑榆,青天白日的,你知不知羞!”
……
十五日后。
城西关口外。
再远的路途,他们终究是摇回来了。
孟桑榆被塞进了马车里,她起先是不情愿的。
“我不想坐马车,难受,想吐!”
狄非顽压根没理睬她的任何牢骚,而是定定地看着她,“我喜欢你。”
孟桑榆:“……我想骑马。”
狄非顽:“我很喜欢你。”
孟桑榆:“……我骑马,你牵着马走。”
狄非顽:“我最喜欢你了。”
“……”
那日耳根绯红的少年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油盐不进,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嚣张。
孟桑榆三拳都打在了棉花上,她气得跺脚。
狄非顽浅笑不止,气定神闲地翻身上马,“我只喜欢你了,孟桑榆。”
他刻意咬重着“只喜欢”三字。
“你别学我说话!”
孟桑榆银牙紧咬,骂骂咧咧地告诉自己生气短命后还是认命回了马车上。
今日的通关检查格外顺利,一进城里果然热闹了不少。
孟桑榆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上。
来到城西这么些时日,她早就过了刚进城时什么都觉得新鲜的劲儿。
看着马背上的恣意少年,她还是满眼羡慕,当然也止不住心中腹诽。
狄非顽似有感应般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孟桑榆的舌头都差点被咬掉。
嘶——
下次骂人,她一定找个没人的地方!
狄非顽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等人缓着劲儿,才慢慢悠悠开了口;“你把人拐回来,打算怎么安置?”
透过窗户,他一眼扫见了窝在一角,怀里护着盆百日红安静入睡的姑娘家。
那是狼河寨献祭当晚,台上绑着的活人。
孟桑榆也是胆大的主儿,不过是被小姑娘在村外笑了一声,让她逮了个正着后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将人给拐回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她都敢混在小师父们的队伍里逃出村子,我又为何不敢收留?”
孟桑榆没觉得捡个人回来是什么大事。
狄非顽从始至终仍认为此事不妥,一路下来不过是为了维护小家伙那点儿爱心才一直没有提起此事,如今已经到了城西,有些事情还需早做打算才好。
“等到了醉仙楼,我托人帮忙看看有什么好去处。”
出来闯荡,找个落脚的地方尤为重要。
“我已经找好了,不用麻烦你。”
孟桑榆婉言替人拒绝,在狄非顽的疑惑不解中,她状似无意道:“雁痕楼如今是我的了,莲儿给我帮忙就成。”
莲儿正是小姑娘的名字。
“雁痕楼是你的?!”狄非顽诧异万分,不过一瞬他便准确无误抓住了孟桑榆视线上的躲闪。
他冷静下来,似笑非笑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就、就咱们出发去城南之前呀,我没告诉你吗?”
孟桑榆强迫自己跟人对视,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真诚十足。
狄非顽假笑:“什么时候?”
“我没说吗?”
孟桑榆讪讪侧过了头,随后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哎呀呀,事情太多,我忙忘记了。”
笑得一脸谄媚,她连忙如实交代着,“娇娘说雁痕楼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她一时半会儿不好全部插手,所以想让我先用凌鹤的身份代劳。”
“代劳?你就不怕她把你往火坑了推?”
狄非顽明人说暗话。
孟桑榆难得读懂,一脸乖巧地奉承道:“这不是还要靠你嘛,娇娘都说了,你是个难以多得的天才。到时候我在明面上装腔作势,你在背后出谋划策。”
“让我在背后帮你?”
狄非顽抓住了重点。
孟桑榆点头呀点头。
他冷哼一声,“怎么?你是从心里觉得我上不了台面?”
眼前突然出现个大坑的孟桑榆:……
“我不是怕你累着嘛,在外抛头露面的苦活我来就行。”
大言不惭地发誓以后苦活累活都归她,他只要在家数钱就行后,孟桑榆笑嘻嘻又道:“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最喜欢我?”
狄非顽嘴角勾起,咄咄逼人地反问:“你接手雁痕楼的事情第一个告诉的人是我吗?”
“……”
马车里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哎,你别生气呀,我敢发誓,你是从城南回来后第一个知道的!”
明知为时已晚,孟桑榆还想着挽救一下濒死的关系。
狄非顽皮笑肉不笑:“你第一个主动告诉的人是谁?”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孟桑榆打着哈哈,却是态度坚决,拒绝回答。
狄非顽深吸一后气,决定给人最后一个机会。
“那人是谁?”
“真没必要说。”
“男的女的?”
“……男的。”
“孟!桑!榆!”
“哎呀,狄非顽,我最喜欢你了。”
“闭嘴!”
“……好吧……可我真的最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