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巫眠听到声音正要转身确认，周遭沙土飞扬，她只瞧见身后那人飞扬的浅墨色衣衫。
风渐止，巫眠放下遮面的长袖，这才回头看清来人。
也是只狐妖，不过这只比之前所见都俊美许多，眉目飞扬如柳，身姿修长若仙，手中捏着把玉骨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那狐妖眯着眸子，笑着打量了一番巫眠，不禁摇头叹道：
“真真是个貌美的仙子……怪不得……怪不得。”
巫眠原本被他瞧得有几分不悦，他如此夸了两句，瞬时她这气便消了。
“你这斑狐，休要多管闲事！”一旁的灰狐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与我作对，也要看清局势，她可是上界的人，你帮她就是背叛狐族！”
“嘘——”斑狐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眼前人小点声，“耿介，不要激动。我这次还真不是为你而来的，我是为这位仙子而来。”
嗯？
巫眠看热闹看得正起劲，怎得这话题就又落到了她身上？
“仙子，主上有请。”
斑狐弓身朝她揖了一个大礼。这狐妖如此客气，巫眠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斑狐捏了风旋，目光斜了眼一旁气得不轻的灰狐，嘴角笑意收都收不住。
青丘群山环绕，地貌复杂，面上山峰料峭，松木林立，内里则四通八达，尽是狐妖洞府。
二人自一处绝壁落下，绝壁边沿围站着一圈妖众。
“主上，知津将仙子带来了。”
只见那斑狐单膝跪地，左手扶地，右手扶额。巫眠被他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唬住，正思虑自己是否应该也随之一同跪下时，面前忽而出现一道金光。
原本站得笔直的一众妖，齐刷刷跪地。
他们这般阵仗是……？
知津悄悄拽着她的衣角，小声道：
“快跪，快……”
“上神好大的脾气，出手便平我一座山？”
这声音听着像小九，可语气却又不像。
巫眠也不顾面前跪着的一众狐妖，朝着金光走了过去。这金光不断扩散，凭空割裂一个巨大缺口，透过缺口看去，似是另一番天地。
这倒是奇景，绝壁上空竟浮现一处幽秘之地，原来秘境真的存在。
巫眠眸子被金光刺的隐隐作痛，她用衣袖遮了遮。
金光骤然消失，巫眠放下遮面的长袖，这才看清里面那人的容貌来。
“你……你是小九？不对……”
巫眠一惊，这人容貌酷似小九，却不像小九那般容易亲近。倘若小九是一柄利剑，这人就像是浴血厮杀后的残刃，浑身邪气。
这人……这人同她梦中那位死于钟冥剑下的狐妖长得一模一样！
“听说你在寻我？”
秘境中那人一身红衣，巫眠认出那是她给小九置办的新衣，只是小九从未舍得穿过。
小九的衣服为何在他身上？
巫眠隐隐生出不祥之感。此人该不会是小九的仇家，伪装成小九的模样……可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过来。”
秘境中那人浅浅唤她，又隐约带着几分急切。
巫眠下意识后退几步，她警醒地盯着秘境中端坐的那人。他像小九又不像，他眉眼同小九那般勾魂摄魄，却又不似小九那般澄澈，他虽同小九那般笑着，却不似小九笑得纯粹……她总觉得眼前这人，在算计着什么……
“仙子，仙子……”知津在她身侧小声提醒，“主上发怒很可怕的……”
“你就是……他们的老大？”
巫眠朝一旁挪了几步，不然那只狐妖总扒拉她。
她话音一落，好似沉了块无形的巨石一般，原本跪拜的众妖皆齐齐伏身。
“算是吧。”那狐妖见她不肯进来，便自秘境中纵身飞来，徐徐落于她面前，“上神找我？”
巫眠近距离打量了一番，总觉着很是熟悉。狐妖中比较厉害的，涂山殷颓算一个，不过他已经死了，此人莫不是涂山余孽？
“你和涂山殷颓什么关系？”
“上神怎得突然提他？”狐妖显然有些不悦，“我嫌他烦，就将他杀了，是这种关系。”
“哦……嗯？玄狐是你杀的……”
见她这般震惊，狐妖质疑道：“怎么？上神是来替涂山那小子讨说法的？”
“不，不是……”面前人气势忒盛，巫眠嘴巴张了半天方才勉强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山大王……可曾见过我家小狐狸，它一身白毛，样貌……和你有几分相似……”
“山大王？”狐妖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又被他强行收了回去，“上神为何要来我这青丘寻？”
“此事，是我对不住他……”巫眠心思一定，对上面前人的眸子，“我来，是想亲自同他道歉。”
狐妖神情一滞，躲开面前女子的视线。他瞥了从旁知津一眼，知津立刻了然，领着众妖弓身悄然退下。
“上神言重了，我们狐妖怎配让您亲自……”
狐妖昂着头打趣到一半便止住了。只见面前女子直直看向他，眉头轻抬，眼眸中凄然一片。
“是我不好，我一直避开他，也逃避自己的内心。此前我说了一些违心的话将他气走，如今我后悔极了。他说他离不开我，想留在我身边，其实，这亦是我内心所想……”
“这话同我说有何用，你家那只狐狸又听……”
“小九。”
听到巫眠如此唤他，狐妖哑然怔在原处。
“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同我回去？”巫眠想到他在青丘当了山大王，又添了句，“亦或我来此处陪你。”
噗嗤——
狐妖终于笑出声，原本俊美的面容此时更是明媚非常，勾得巫眠心猿意马。
“上神左右都是要和我呆在一处了？”
巫眠这才觉出方才她表述出了问题，忙要解释，慌乱中一双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按住她的脉搏。
他俯身靠近她，嘴角勾着邪肆的笑，好看的眼眸中映着她的面容，“主人竟这么会儿才认出小九来，该罚。”
说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俯身拥了过去。
巫眠一个回旋，甩开他的桎梏，从他怀中脱身。
她捏了捏手腕，心中暗喜。
方才小九又要用之前的法子将她仙术封了，幸而她迅速想到自己在迷踪山的遭遇，催动内丹之力，没想到还真将小九这招给破了。
“你挺厉害，才这么两天，就在这当上山大王了？”
巫眠调侃着，神情带有几分得意。
小九撇着嘴，委屈张开双臂，“主人既然不让亲，那抱一抱总行吧。”
“你……”
巫眠羞红了半张脸，左右环顾了一圈。
诶？方才那些狐妖是什么时候没的？
还不待她同意，小九便冲过来一把将她拢入怀中，双手环住她的腰身，狠狠将她揉进衣衫最深处。他的脑袋埋在她耳后，声音闷闷的：
“主人没有别的要问小九？”
巫眠伸出双手，轻抚着小九的后背，“我想问你的已然说了，眼下还等你回复呢。”
秘境初开，她在见到他第一面时还有些疑惑，可待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梦中情景，她便了然，面前这人才是小九真正的模样。她梦中所见非虚，应是小九渡给她的内丹带有的记忆。
“我曾死过一次。”
巫眠听到小九这句话，手僵在他的后背。她虽在梦中见过，可总恍然如幻，此时小九轻描淡写说出，她心口一酸。她所见那般，确实是真的……
“在遇到主人的那段时间，我记忆残缺，只记得再度活过来的那二百年间的事情，其实我也能猜到自己的身份。直到我回了青丘，往日手下将我带回秘境，我这才寻回了此前记忆。其实我有名字……”
小九忽得停住，静默了许久方才继续道：
“我叫有苏。”
“有苏？”巫眠回忆了一番，“这名字很是熟悉，似是听谁说过……等等！有苏天狐，昔日青丘山神？”
巫眠很是震惊，忙推开小九想要仔细瞧一瞧他此时模样，无奈小九拥得紧，生怕她瞧见他此时神情。
“所以说你不是妖……你是……仙？”
巫眠话将落，便听小九冷笑一声。
“仙如何，妖又如何，不过是上界的称谓。从前他们因畏惧想要拉拢我，故列我入仙班，派二十八星宿作阵，美其名曰净化青丘妖气，使其成为一座仙山，实则用阵法困住秘境，使我青丘狐妖囚于其中。我不满，便将那些作阵的星君都赶了出去。后他们又因畏惧想要除我，故封我个妖主的名号，携众生愤慨，打着为天下苍生的旗号，诛杀我。只不过诛杀不成，被我反杀了回去。”
“所以你才这么恨上界的人？”
“不，我从来都不在意。他们这般折腾，也不过是想着法子要灭我气焰，威胁不到我什么。我只是觉得烦，所以二百年前以荒山神为首众仙人围困我时，我便一心求死，他们忌惮的是我，若我死了，或许他们便不会再抹黑狐妖一族……可无奈，即便是借钟冥的剑，我仍死不成……”
“但如今仍流传妖主祸世的预言……”
“是啊……”小九无奈笑道：“无论怎么躲，这世间终究是在上界的掌控之中。”
“所以他们已经发现你……在我遇到你时，你差点被钟……被他们杀了……”巫眠想到梦中钟冥已然发现小九的身份，所以才下如此狠手……
“我隐了容貌，他们虽记不清我模样，却知晓我身上妖纹，我避无可避……”小九将下巴抵在巫眠肩上，撒娇道：“不过那时我内丹受损，妖气正弱，记忆全无，所以才让他占了上风。这世上若真有一人要取我性命，也只能是你。”
巫眠瞬时慌了，小九莫不是在试探她？她是为荒山神女，确实身份敏感，她自己虽问心无愧，跑到这狐妖窝里去寻他，可他被仙界如此背刺，应该很难信她。
“我虽是上神，可也不站队，在我看来只要不伤害万民，便都不算坏人……”
“我知道。”小九截住巫眠的话，“主人不必向小九解释什么，小九相信主人。”
“那你方才说什么……唯我可取你性命……”
小九双手自她身后松开，落至她肩处，他垂眸盯着她的唇，笑道：
“主人忘了，那晚我将内丹渡给了你。”
被他这般眼神盯着，巫眠脸上又烧了起来，她别开脸，咬牙道：
“自然记得。”
巫眠这才反应过来，内丹是狐妖气力之根本。换句话说，小九就算身受重伤，靠着内丹之气仍能迅速愈合伤处。可如今这内丹不在他体内，他岂不是很危险？
小九弯下身子，对上巫眠不安的神情，戏道：“如今我将性命都交与你，你还在担心什么？”
“可日后你若是受伤了怎么办？没了内丹，气力难以转圜……”
“那我只能求主人怜悯，渡气与我，救我一命。”
小九坏笑着凑近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唇瓣。
巫眠仍觉着不妥，急道：“内丹对你来说过于重要，我不可收。”
见她仍推搡，小九站直了身子，赌气道：“送你了，岂有还回来的道理。”
“如今这青丘狐众皆由你护着，你的性命不能儿戏。”巫眠见小九转过身子避开她的视线，便一把拽过他的衣衫，强迫他转过身来，“这内丹该如何还你？”
小九思虑片刻，忽而眉心一挑。他朝巫眠走近，俯身歪着脑袋，面对面瞧着她，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意。
“你当真非要还我？”
巫眠很是严肃的点头。
“好吧。”
小九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视线在她身上绕了又绕，才道：
“我怎么给你的，你就怎么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