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上到早上十点钟左右，饶是徐晨露这样专心做事无法分心的，也能感受到队里的剑拔弩张，办公室里大家只要一闲下来，即使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也要三两成群聚在一起，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没有领导的同事小群里更是消息不断，徐晨露最终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打开群消息看了起来。

她很快从同事们一言一语的讨论中拼凑出事情的全貌：刑警队即将要进行一项警民合作任务，而这项任务让专案组很是不满。

至于是什么任务，调查组又是为何不满，如何不满，讨论的人用词都是遮遮掩掩的，没有明说，也不知这群人是真的知道内幕，还是跟风说些摸棱两可的话。

警队里一阵躁动，徐晨露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她宁愿这时候门口出现一个领导，像昨晚的邢队一样，将所有人痛骂一顿。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领导确实来了，却并不是来批评他们的，而是来布置任务的。

“什么啊，这不是相当于要去给别人做保镖吗？”“嘘！别这么说，这个活动规格那么高，又是政府牵头的……”

众人接到任务通知后反应不一，但无一不是在抒发着身为刑警预备役的自尊心。

群里又突然开始活跃，各种论调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爆料说此次活动邢警队只派出了见习警员，是上头博弈以后的结果，对方面子真大，原本还要求正式警员去当活动的“保镖”呢。

徐晨露则想事情想得出神。

政府牵头，由巨峰集团主要出资，市中心医院派遣人员组成队伍的医疗项目已经开始了，两周后的开幕大会，他们被借调前往现场维持秩序、守护安全。

她并不觉得去现场维持秩序有什么丢人，倒是专案组对外展示出来的态度很有趣，他们的态度很明确，那便是很不满意，以致于出现了他们插手与之无关的警务工作的传闻，并任由传闻传播而不加以阻止。

不是因为听到巨峰集团这个名字而使她应激，而是这一切原本就好怪异。

她想到学姐告诉她老妈会是中心医院医疗组的组长，犹豫半响，她还是往家庭群里发了信息。

徐晨露：公寓里没有存货了，今天好想回家吃饭啊。

她爸爸很快回复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包。

爸爸：好啊，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们让阿姨添菜。

徐晨露回：没有。

她又问：老妈今晚能按时回家吗？

没有人回应，父女俩都没敢艾特何青莲，怕打扰到她工作。

爸爸：她可能还在忙，昨天我问过她，今天应该是没有排手术的。

徐晨露回：好哦。

她放下手机，心中暗暗祈祷老妈今晚能够按时回家。

见证了巨峰集团与专案组的博弈，心中的那股危机感促使徐晨露加快动作，她打算降低要求，不再想着向石磊提起正式审讯，而是将王翔的图片发送过去，让他看看。

她只需要知道，石磊究竟认不认识图片上的人。

只消他点头，她们便能放心地查下去。

德佳县的警官一开始仍是推拒，徐晨露好说歹说，表明甚至不用石磊对这照片有任何评判，让他看过后点头或摇头即可。

那边的人有些动摇，徐晨露晓之以理：“如果能等，再等个十天半个月也没有问题，可是我们这边实在等不了了，”她用手指敲击桌面，让电话对面的人也能听到声音：“只是让他看一眼，既不违反规定，又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对面沉吟片刻：“好吧，你等我的答复。”

徐晨露听出来对方答应得有点勉强，她马上回道：“谢谢你同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放下电话，她长舒一口气，这件事总算妥善解决了。

比起警局里紧张又忙碌的情形，医院急诊住院部里可谓是岁月静好。

走廊上家属搀扶着在输液的病人走动，护士们来来往往，一片和谐，可走廊尽头却突然间传来一阵喧闹，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这位女士，请不要在医院走廊上抽烟！”小护士怒目圆瞪，脸上因为气愤而浮现出几抹潮红，她指了指近在眼前的禁烟标志：“这是规定，如果触发了烟雾报警器，是会自动报警的！”

带着墨镜的女人倚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处，在被护士发现以前，她一直在这里吞云吐雾，让风把烟雾带出窗外。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果篮，倚着墙壁的身子没动，声音懒懒的：“我这样，对着窗外吐烟，也不行吗？”她把头微微伸出窗外，大吸一口，肆意地吐出烟圈后转头看着护士：“你看，烟都飘出去了，不是很好吗？”

空气传播着二手烟里的有害分子，即使护士戴着口罩也闻到了味道，她更加生气了：“不行，”说着上手拉过女人：“你要吸烟就去楼道里，或者赶紧下楼，去外面吸！”

女人被扯动倒是没有生气，她把烟头按在窗外的窗台上。

“好吧，那我去楼道里抽。”态度倒是好的，语气中有些遗憾。

在护士恶狠狠的眼神下，她打开楼梯口的消防门，身影消失在门内。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来到走廊里，已经回到护士站的护士一眼就发现了她，马上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警告。

哪知这个女人无畏地看过来，墨镜遮挡下，看不见她的眼神，她轻佻地朝护士摊了摊手，气得护士快要把手里的笔捏断，直到那个女人进了一间病房，还久久不能消气。

徐晨露下班后抽出时间去了医院一趟，家庭群里老妈破天荒地回了信息，说是今晚能够回家吃饭，她原本急着回去，可还是拐弯到了医院来。

一天下来护工没有什么反馈，也许自己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徐晨露走到医院大楼外的广场上，迎面走来很多人，人群中驳杂的气味传到她的鼻子里，冷不丁闻到烟味，徐晨露撇过头想躲开，走过身边的那个人却突然叫住她。

“徐警官？”面前的女人身着一套黑色的连体工装服，墨镜仿佛焊在了脸上。

徐晨露没怎么仔细看过她的脸，却能通过气质认出她来，双方都停住了脚步，徐晨露问：“是你吗？林经理。”

“是我，”林小枫把眼镜摘下，露出那双眼镜，好久没见，她眼角又添几道皱纹，沧桑了不少。

“有兴趣聊两句吗？”林小枫依旧吊儿郎当地笑着，她这副模样，让徐晨露无法领会她的意图。

若非必要，徐晨露真不想和这样处事圆滑的人打交道，何况她刚刚下班，身心俱疲。

“那要看看林经理你想聊什么？”她看向人来人往的大门，往前踏出几步：“如果是不重要的事，那我实在没有时间。”

“哎哎哎！你先别走啊。”林小枫脸色变了，她跑上去伸手拦住徐晨露。

“是之前你来港口的那件事，”她讨好地笑：“徐警官给我点时间，聊聊？”

徐晨露实则松了口气，可算是要撬开林经理的嘴了，她转身的动作里带着隐秘的兴奋：“那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两人走到停车场入口，这里偶尔有车辆往来，行人缺缺，远远能够听到远处医院大门口人群喧闹的声音，倒显得这里寂静，像与世隔绝一般。

林小枫将一只脚踏上花坛的边缘，手在摘下来的墨镜上摩挲，她有些忐忑：“徐警官，关于港口……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

“那你今天怎么了？突然大发慈悲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徐晨露挑眉，世上怎么会有白吃的午餐。

果然林小枫马上看过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那是紧张或兴奋时人体的正常反应：“徐警官，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我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则要给我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徐晨露隐隐猜到她的目的。

“保证事情败露之后，对我从轻发落。”

“事情败露？林经理如果知道内幕，认为自己犯了罪，可以去警局投案自首，”徐晨露深深看向林小枫的双眼：“我目前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林小枫却没有理会徐晨露的攻势，而是低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巨峰管理龙头港那几年主要管理人员的名单，内部名单，”她着重强调了一下：“你们现在去查，是查不到的。”

“什么意思？”徐晨露接过，把纸张展开看了看，是手写的一列名单，职务与姓名一一对应，目测上面共有十几个人。

林小枫解释道：“巨峰当年用了一个很奇特的管理方法，他们先是雇佣城东当地人，把这些人提到一部分职位上，但实权在集团自己人手里。”

徐晨露紧紧皱着眉头：“这听起来并不合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勾当，要想瞒过雇佣的员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外人越多，走漏风声的风险就越大。”

“呵呵，”林小枫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徐警官，你不太清楚，在那个年代，要想瞒住一件事特别简单，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我们在港口工作，一些单子还靠手写呢。更可况他们雇佣的人大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前搬运工，还有残疾人。这些人，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会多想。”

“只是为了对外掩盖集团人员的名字吗？”

“嗯，”林小枫苦笑：“那一点点工资钱，对巨峰来说不算什么，倒是让一些人对他们感恩戴德起来。”

徐晨露思考了一阵，对着林小枫扬了扬手中的纸：“这东西不能算证据，对我来说没多大用。”没等林小枫表情垮掉，她继续说：“除非你再帮我一个忙。”

徐晨露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张照片：“看一下认不认识上面的人，要说实话。”

林小枫只是看了一眼：“那我可太熟了，”她指着王翔的照片：“这人姓王，经常出现在港口，当时他比现在胖一点。”

她盯着吴有功的照片看了很久，说：“另外一个人嘛，不认识。”

徐晨露拿着林小枫还回来的照片，问：“他出现在港口，一般是为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他应该是和那里的人认识。”林小枫回答。

两人沉默片刻。

林小枫有些释然：“这样可以了么？徐警官，我以前是受过蛊惑替他们做了些坏事，现在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徐晨露点点头，林小枫也没问她的保证，反而是朝她道谢后便准备离开。

“等等，”趁林小枫的身影还没有消失在暮色里，徐晨露问道：“你刚才说，他们招募当地人，有搬运工也有残疾人，那你是属于哪一类呢？”

林小枫微怔，又笑了：“我的话，应该是属于残疾人吧，”她把墨镜戴上：“以前我有眼疾，看不清楚东西，做过手术，现在好多了。”

她走远了，伴着天边的残阳，消失在人群里。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病房的地面上，绿叶树的叶子在窗外飒飒作响，摇动中叶面将阳光反射到方洋沛的眼睛里，不算刺眼，但有点烦人，她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挡。

“哗”的一声，窗帘被人拉上，徐晨露的脸在她的眼睛里有点模糊。

徐晨露看着她：“怎么不喊护工帮你拉上？”

“她去买晚饭了，”方洋沛眨眨眼，看徐晨露像是刚下班的样子：“你吃过没有？要不要一起吃，我发消息给护工让她多买一份。”她伸手就要去拿手机。

“不用了。”徐晨露阻止她。

方洋沛很听话：“好的。”

徐晨露仔细看着她，她的绷带应该已经换过，干干净净的，养了一天，脸上也稍微有了点血色，她正在输液，露出来的手臂上因为扎针而有些浮肿。

徐晨露又打量起病床周围，今早拿过来的日用品都摆放整齐了，温水和纸巾都放在方洋沛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地板也是干净整洁的，看来这个护工工作很到位。

就是在桌子上，还突兀地摆放着一个果篮。

是谁来过？是来探望她的吗？徐晨露的视线不加掩饰地看着哪个果篮，希望对方能够先开口。

但方洋沛并不想多加解释，她反而对她说：“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家休息，今晚应该不用守在这里了吧？”

这句话不知怎的挑起徐晨露的怒火：“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她没等方洋沛反应过来，什么都没拿，也什么都没有留下，拎着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