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教授的工作室坐落在清虹的近郊，很是幽静，或许是为了配合她从事文字工作的身份，才特意选址在这里。
眼前是一栋带了院子的红砖房，虽是冬天，院子里仍有花朵盛开，但大多不艳丽，被风一吹，小小的花骨朵颤颤巍巍。隔着铁栏门，方洋沛静静看着那朵脆弱的花，它就那样在风中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
她按下门铃，不久以后，旁边的对讲机就亮起来，方洋沛将正脸对着它：“你好，我是来拜访洪知遥洪教授的。”
过了几秒，“啊，是你啊，进来吧。进门后直接上来二楼。”对面传来一道苍老而有些熟悉的声音。
铁门门锁应声打开，方洋沛踏入院子里，而后把铁门关上。
院子里尽是植物的香气，应该是刚有人来浇过水，植物的叶子上、根系的泥土里，包括供人行走的路上，都有明显的水痕，院子深处还有一架秋千，可是主人却任由植物的藤条攀附在上面，它俨然变成了一个景观，而非供人使用。
屋子的大门没有锁住，里面不像是工作室，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大厅。
不对，比寻常人家要安静一些，也没有多少烟火气。
方洋沛接着往楼上走，楼梯出口直通二楼的小客厅，她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正在泡茶的老太太。老人戴着眼镜，专心煮茶，即使她出现在这里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和在图书馆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洪教授还是那个洪教授。
方洋沛想说出口的打招呼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把礼物放在茶几旁边，自己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终于是引得老人看她一眼。
“洪教授，您这是泡的什么茶？”她知道要哄老人家开心，最好是能够展现出自己的感兴趣和好奇心。
“是去年我淘来的明前龙井，就剩这最后一些了。”洪教授语气中有些遗憾，她将茶水倾倒至杯盏里，渺渺茶香沁人心脾。
方洋沛不懂茶，她学着洪教授端起茶盏，放至嘴边轻抿一口细细品尝，入口皆是清甜与芳香。
这茶很好喝，她情不自禁地多喝了几口，放下茶盏后，才发现洪教授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动作。
她也听说过茶水需要细品，那她胡吞海咽的样子也太丢脸了，她低着头，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懂得怎么品茶。”
哪知洪教授却对她摆了摆手，她摘下眼镜放到一旁：“哪里的话？茶水啊本质不过是解渴的饮料，茶道虽然是一门艺术，但这两者本就不冲突的。我还怕这茶留了太久不够好喝，这下看来它用来招待客人，还是很不错的。”
方洋沛于是也笑了，她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真的很好喝。”
没等洪教授询问，她便说明了来意：“今天冒昧来访，是想向您表达感谢还有……歉意，您在图书馆帮了我们不少忙。”
“哦，是这样啊，那你的朋友呢？她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她，她工作太忙了。”方洋沛犹豫很久，还是把话说出了口：“很抱歉，洪教授，在图书馆里我们骗了您，我们不是大学生，更不熟悉测绘领域，对不起！”
洪教授听到这话，也是有所触动，可是她没有生气，反而是哈哈一笑。
方洋沛原本因为在道歉而略微低下了头，这时候也忍不住看向老太太。
“我早就猜到了！”洪教授拍了拍方洋沛的肩膀，笑声很是畅快：“你们太傻了，这个时候哪有大学生会跑到市图书馆里啊？期末周啊，她们正忙着考试呢！就算要查专业领域的资料，在学校里查才是最方便的。”
方洋沛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她喃喃道：“您是说……”
“你们骗我，所以我也耍耍你们咯。”她听出了洪教授语气中的埋怨。
洪教授看向方洋沛，这个年轻的女孩虽然笑着，眉眼间却总带着愁绪。
“都是小事情啦，我们相互谅解一下，不要放在心上啊。你看你，小小年纪的，怎么笑得这么苦呢？”
“因为骗了您，所以我很愧疚。”
“如果感到愧疚了，就补偿我吧。”洪教授站起来：“我这里啊，虽然也是办公室，其实就是我住的地方。”
她站在一边对方洋沛摆手：“正好工作了好久，就罚你和我一起去参观参观吧！这栋房子当时的装修还是请了设计师的，很贵呢……”不等方洋沛起身，老人已经走了好远，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方洋沛赶紧跟了过去。
洪教授穿过小客厅旁边的书房，径直往阳台上走，她把窗帘一拉，让阳光透入室内：“阿婵跟我说要多晒晒太阳，但是我觉得阳光对我书柜里的书不好，所以总是把窗帘拉上。”
没有人问她，但是她自顾自地回答：“阿婵是我女儿，她工作太忙了，好久没回来了。”
阳台上阳光很好，就是太久没有人来，地面堆积了一些灰尘和落叶，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欣赏外面的风光。
阳台正对着大门，站在这里，院子里的花草尽收眼底。
洪教授开始给她介绍院子里的花，据她说，花都是她亲自种的，但是没法每天去浇水，就雇了人来看护。
她指到那个好似已经废弃的秋千，罕见的，有些停顿，她说：“那个是阿婵组装好的，装了好些年了。”那秋千背后应该有一段故事，但洪教授没有继续说。
把院子看完，又四处逛逛，说了太多话，老人不再那么有精力，回到二楼，她坐在书房的办公椅上：“这可真是，比起工作来要累得多，不得不服老喽。”
方洋沛轻声安慰她：“这正好是午后，人都很容易困乏的，您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老人把眼睛闭上：“嗯，我就不送你了，外面桌子上的那罐茶叶，自己带走。”
方洋沛刚想拒绝，老人继续说：“如果不拿走的话，你带来的礼物也不用留着了。”
哪有这么霸道的？方洋沛实在是不想惹她生气，只好拿走了早已准备好的那罐茶叶，虽然不认识，但看包装也是好茶。
只是在这里喝了一盏茶，她却也生出了点爱茶之心，这样的好东西到了自己手里可谓是暴殄天物，她回头看了眼老人，洪教授已经躺在椅子上，看着像是在安睡，她不忍打扰，只能拿好茶叶，下楼离开。
在大门处，她还碰到一个穿着正装，面容严肃的女人。
她解释说自己是来看望洪教授的，那女人朝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不经意看了眼她手上的茶叶罐子，说道：“嗯，您慢走。”
她一副主人家的语气，难道是洪教授的家人吗？没有答案，两人擦肩而过。
回到车上，方洋沛在信息框里打字：我和洪教授见到面了，图书馆的事情她没有和我们计较，还送了一罐茶叶，等你有时间了我拿去给你。
她拍了一张茶叶罐子的图片发了过去。
徐晨露没有回复，也是，她先前发的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
就当她太忙了，方洋沛叹气。
徐晨露的确很忙，所以她刻意忽略了非工作的消息，她把手机放下，烦躁地揉着自己的脸。
石磊还在刑拘，她只是试探性的向德佳县的那位警官询问了一下，对石磊进行线上问询的可能性，对方表示要这样做，需要一些合规的手续材料，流程相当繁琐，建议她若是着急，可以再过去一趟。
与其这么麻烦，等到材料文件办下来，石磊说不定都已经被释放了，不如等到那时候再私下里找他。
距离石磊被释放只剩下不到五天时间了，可问题是，她们还耗得起这五天吗？
徐晨露已经将视频中两人放入系统中进行人脸识别，系统识别出其中一人确实姓王，叫做王翔，另外一人叫做吴有功。
王翔目前是一家名叫清虹管道制造实业的公司的老板，公司名下曾有过两桩经济纠纷，除此以外，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比起王翔，吴有功便是真正的不务正业，他目前是失业状态，还曾因为街头斗殴等罪名蹲过监狱。
这两人现在混在一起，准没好事。
徐晨露正在想事情，办公室门外却突然一阵喧闹，打乱她的思绪，她烦躁地看过去，才发现门口处站了一堆人，在讨论着什么。
她走上前去一看，才发现这里站着的不仅仅只有办公室里的人，甚至连楼下的同事们都在，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回事？”她随便揪住一个人便问。
“不太清楚，我也刚刚到，听说是刘组长发了很大的火。”这个同志也是一知半解。
“刘组吗？早就听说专案组工作不太顺利了”旁边有个人也听到了，凑过来便想要参与这个话题。
徐晨露悄悄避开，他们也不在意，依旧聊得起劲。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流言的一环，还是不要参与比较好，更何况她对刘组长印象不错，也不想说她的闲话。
门口的人没有聚集太久，徐晨露听到好像是邢队在远处喊了一声，大伙便散去了。
不一会儿邢队走到门口巡视，他阴沉沉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用眼神扫视着办公室内的众人，压力之下，大家都不敢与之对视，忙碌的继续忙碌，原本闲着的也装作有事要做。
“少说话，多做事，不要再做出刚才那种凑热闹的行为，这是在警局里，不是在学校，热闹不是随便看的，明白了吗？”
“明白。”有几个人鼓起勇气回答，回答声稀稀落落的。
邢队也没有在意，板着脸离开了。
办公室内一时陷入一片寂静，好久没有缓过来。
就连下班后，蒋芸芸找过来和徐晨露说话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
“喂，今晚有空吗？”她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徐晨露觉得她的动作很好笑：“有什么事情嘛？还有，你说话怎么这么小声，又不是在做贼。”
“呸呸呸！人民警察，做什么贼！我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我看中了一家新开的店，新会员能够打折。”
徐晨露想起之前答应过她要请客：“好啊，但是我请客。”
蒋芸芸自然乐意：“没问题，下次我请。快走吧，再过一会儿下班高峰期，说不准要排队多久呢。”
两人来到喧闹的市中心商业街，徐晨露看着那些闪亮的招牌和络绎不绝的人流，才意识到上班以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逛街购物了，明明是大学时很喜欢做的一件事，现在因为要占用休息时间，竟然成为了负担。
身边的蒋芸芸倒是活力十足，拉着她往那个店的方向走，一路上还和她聊着周围店铺的话题。
新开的店铺是一家烧烤店，新店开业全场七折的广告传单她们在几条街外就拿到了，宣传力度确实很大，她们虽然来得早，也排了将近半小时才入座。
她们点了几个招牌和一些小菜，明天还要上班，实在是无法折腾，打算早点吃完回去休息。
菜倒是上得很快，还很贴心的帮她们调好了蘸料碟，徐晨露看到那碟里有一点姜沫，还有酱油和辣椒圈，这简直是方洋沛的噩梦啊。
怎么突然又想起她了？徐晨露翻出手机来看，从下午给自己发了消息说去看望洪教授以后，她还在傍晚时问过自己调查进展如何，但她当时在忙，没有看到消息。
这是正事，她没法再晾着她，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把现在的情况发过去，至于之前的消息，她选择视而不见。
“还有工作啊？”蒋芸芸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了，好奇地问。
徐晨露放下手机，拿起一个烤串放在嘴边：“对啊，不过事情都交代好了。”
“怎么感觉你比我忙好多呢，不都分配的是差不多的工作量吗？”蒋芸芸一串烤蘑菇下肚了，她圆溜溜的眼珠子开始在徐晨露身上徘徊。
徐晨露感到很奇怪，好好吃着东西，怎么突然盯着她瞧呢？
“哦~”蒋芸芸意味深长地说：“露露姐你是不是谈朋友了啊，总是拿手机回消息，还骗我说是工作。”
“说什么呢！”徐晨露的脸马上燥得通红，她现在只恨自己手不够长，没法伸到桌子那边去打蒋芸芸。
蒋芸芸嘴里啃着鸡爪，身子一扭一扭地躲开：“我开个玩笑，露露姐怎么当真了呢，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她贱兮兮的样子让徐晨露很恼火，只差一点就要走过去制裁她了。
只是徐晨露手机铃声响起，她只能转移视线去看来电通知。
蒋芸芸还在那抖机灵：“哦哟，不会是对象打过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