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
挂满红布的大楼之内充斥着骄奢颓靡,而在最顶层,反倒寂静无声。
内层光线晦暗,看上去悄无人迹。
“主公,您放心。夭颜她跑不了。”
倚在雪貂榻上的长发女人盈盈一笑:“红衣啊,你第一天认识她吗?”
红衣官笑容一僵:“主公这是何意?”
女人慵懒地换了个姿势:“巳阁和酉阁已入住黄泉路,你猜他们是来审判谁?”
红衣官脸色突变:“夭颜向十二阁申请了审判?不对,十二阁没有传出一点风声。她……”
“她不相信十二阁。”女人说道,“先斩后奏是她惯用的手段。”
夭颜这两年毫不避讳地查他,按理说这样的大张旗鼓,很容易让人知道她在查什么。
可偏偏他怎么反侦察都查不到……
感觉被狠狠嘲讽。
但既然能请来酉阁,必然手握十足的证据,能够在这里将他一举定罪。
天机国情不同,酉阁看证据定生死,罪名一旦成立,皇室也无权干涉。
是十二阁中最权威,默认级别最高的阁。
他们从不出外勤。
今日出现在黄泉路……夭颜如果不是有能够将他锤死的证据,也会被定一个滥用公职的罪。
“您说她有没有可能查到了军团……查到了您?”
女人忽然笑了,几乎快喘不上气。
终于,她笑累了,摸了摸眼角的泪:“有她在的辰阁查到军团是一定的,但查到我……”
她瑰丽的眸子闪烁着疯狂的光,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笑。
“她会疯的。”
红衣官低头不语,哪怕只是查到军团,他都会被送入酉阁。
这是天机战败的根本,天机不会放过他。
他要撤离。
“主公,我要撤离吗?”
女人打了个哈欠,脸上已然有了倦意:“不就是来个酉阁吗,别让他们碰面便好。”
十二阁彼此间关系很微妙,夭颜能请动他们已是奇迹。
没有皇室公文,就约地方见面进行私判,完全够其他阁在皇室面前参一本。若是还要酉阁上赶着去找她要证据,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那您……”
红衣官如此急切想要抓住夭颜,一方面是自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要把夭颜抓回去。
女人却是不慌不忙,幽幽道:“没关系,我可以让她……自己回来。”
“对了,听慕言说你想要毒杀夭颜?”
红衣官立即正色道:“绝对没有!您一查便知,我是帮黎都那边下给祝以朝的。”
“他那是贼喊抓贼,您是不知道,他和夭颜来往甚密……”
女人摆摆手:“罢了,你又不是不知为何,密也就密了。”
另一边,约见地。
二人等待途中,周志康忽然道:“公主殿下,周某有一事相求。”
“您说。”
“等殿下从黄泉路回来,能否将维安带在身边?”
夭颜顿了会:“周大人舍得?”
周志康当然不舍得,但他已然和他们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危险在所难免。
比起成为他们计划中的无名人,不如跟在他们身旁讨得几分亲近。
日后……希望不会成为能够轻易舍弃的棋子。
“不知公主殿下发现没有,今日府里的红事都撤了,是维安的意思。”他叹了声。
“轩辕已经明确自己会跟你们走,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也能跟着自己的心走。”
“好。”夭颜说道,“我答应您。”
周志康欣慰一笑,抬头看了眼日行轨迹。
明明早就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为何现在还没有看到黄泉路的人?
夭颜也在此刻察觉到了异常。
然而还未来得及思考,她便感觉头部传来一阵痛击,瞬间失去了意识。
*
“醒了醒了!”
夭颜紧锁着眉,睁开眼时脑袋感觉注了铅般晃晃沉沉,好在痛感减轻了不少。
倏地,两三张叠加的周维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殿下!我爹呢?”
你爹……?
周志康?
夭颜按扶着太阳穴,眯着眼扫了眼四周。
轩辕景和尚啸河都在,也有好几张脸。
她回府了?
“人刚救回来,待会再问。”祝以朝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他一人靠在那,看似随意,视线却保持在夭颜附近。
周维安想问的话被他不容置喙的声音憋了回去,看上去更焦急了。
夭颜此刻视线晃得厉害,不得不抓住床框,企图借助外力稳住视野。
“我……昏迷多久?”
“两日。”轩辕景说道。
夭颜一震,太久了。
她清醒了几分,开始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被袭击……”
周维安连忙应道:“是是!”
“我回了府……周大人……失踪?”
“我们在等……黄泉路没来……你爹……”
周维安屏住呼吸,重复道:“我爹?”
夭颜感觉头又疼了几分,手指关节抓的泛白,生理性反胃。
祝以朝察觉到她情况不对,厉声道:“轩辕。”
轩辕景自然比他更专业,手已经伸出去了一半,把周维安拉住。
“维安你等等,殿下需要休息。”
而后,夭颜便感觉一股气流输入了她的体内,刺痛凌乱的思绪被一团温暖的水流包裹,镇定之余只剩绵绵困意。
她再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以朝……这?”轩辕景看看夭颜,又看看祝以朝。
祝以朝此刻心绪也不畅,他毒刚解,内部尚在调息。
“让她休息。”
语罢,他第一个走了出去。
皇子都发了话,他们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道理,于是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
待他们尽数走后。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夭颜起身踉跄地走到了桌边,给昏沉的自己倒了杯水,驱散了些困意。
她状态不好,周围如果围着一群人不断进入各种声音,她没办法思考。
两日。
她约的人只会等她三日。
她看了眼西沉的天,明日酉阁就会走。
没有时间了。
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刚一开门,就和站在门口的祝以朝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还在?”她声音有些虚浮。
祝以朝无奈地走了过来,见她原地站着都不稳,便在她歪斜时扶了把她的胳膊。
“防你跑。”他说,“已经失踪一个,你如果再没了,谁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夭颜努力眨了眨眼,尽量不把他看重影。
发现只有他一人后,开始了简单的交流。
“无妨,过几个时辰就好了。”她说着,将祝以朝握住她的手推开,“我没时间了。”
然而夭颜这个状态,就算推开他能自己走,也根本防不住自己脚下的台阶。
一个踉跄,险些给祝以朝嗑了个响头。
原本只打算用一只手扶住他的祝以朝,也在情急之下一手拽腕,一手提腰。
胸口还被撞了个头槌。
闷咳了两声。
他低头不是,不低头也不是,只能看着天把她重新扶好。
“什么时间?”
“扳倒红衣官的时间。”她忍着头痛说道。
祝以朝听她说话气都不顺,一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你知不知道自己头上那一下,差一点就要了你的命?”
见她不吭声,祝以朝心绪更堵了。
意外她无法预料,这不是她的错,可现在她需要休息。
否则刚救回来的脑子神仙也保不住。
她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状态很差吗?
“你能把这条命当命吗?”
夭颜的眉头在这句话后又紧了几分,好在她的眼神开始溃散,有了些迷蒙的状态。
只要她不和自己的脑子对抗,不去强行清醒,进入睡眠无需太久。
下一秒,夭颜便闭上了眼,顺势倒在了祝以朝怀中。
短时间内,祝以朝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扶和不扶之间犹豫,最后干脆不挣扎,主动上前拦腰搂住。
然后蹲身挽起她的膝窝,将她抱入房内。
大堂内。
周维安正焦急地徘徊着,轩辕景坐在一旁,尚啸河则因夭颜的一封感恩信而留下。
站在一旁冷冷地观察着他们。
今早使团大部队就已经进了城,祝以朝自留了五日的粮后,下令将使团所带的几车粮食全部给了西原救急。
他们如果要补给,就不能再在西原停留。
“你知道他们今日会去黄泉路吗?”
轩辕景摇摇头,他和她同样着急,但更重要的是找到真相,找到周志康。
“公主刚刚说他们在等,但黄泉路没来……他们很可能被黄泉路袭击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我爹?”周维安被他这么一分析更乱了。
太守和公主,不管图什么,怎么看都是公主更有价值。
她爹两袖清风,要人脉没人脉,要财宝没财宝,黄泉路能看上她爹什么?!
要说是二选一,他们不敢惹和亲公主,可他们那一下差点把公主打死。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出现这种明显是冲她爹来的状况?
“维安。”轩辕景忽然想到了一个点,“西原的粮食,有没有可能是周伯伯和黄泉路换来的?”
周维安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她爹总说是收成好,而且粮食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多。
加上她爹总是下乡,去田地里,她又不懂这些种植之术……也就信了七八。
如今看来这两年的粮食真的和黄泉路脱不了干系。
“所以……”周维安怔怔地看向轩辕景,“要用命去偿是吗?”
乱世的粮食有多珍贵,他们不会不知道。
周志康就像打了个欠条,等没办法还,或者说他就是用自己的命换……这时候他就会归黄泉路所有。
见她浑身开始颤抖,轩辕景立即按住了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维安你冷静些。他还有你,他怎么可能用还不上的东西去冒险?黄泉路为什么只选西原,周伯伯一定是有其他城主没有的东西。”
“可我们现在找用什么换重要吗?!”周维安大喊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他们就是翻脸了!”
她一把推开了轩辕景:“不行,我要去救我爹。他只有地境,他会死的……我是天境……我可以……”
“你先别冲动!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和周伯伯交代?救人以朝会去,你相信他,他仙境多年,几乎半神境,他绝对比你更适合去黄泉路!”
尚啸河听到祝以朝的修为时,眼神变了变,而后又恢复原貌。
可周维安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大步向外走着。
然而刚走两步,就被一道剑气打了回来。
祝以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走了,西原城会乱。太守不知所踪,你得稳住民心。”
战乱年代,最经不起动荡的就是民心。
尤其是放粮的关键期,太守失踪,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承诺无法履行,因此弃城而逃,将他们抛弃。
只有他最爱的女儿还在,他们才不会胡思乱想。
可周维安此刻已然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
为什么?
她只是想找回她爹!
为什么要一个又一个地来阻止她?!
什么西原城会乱!
什么她要稳住民心!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有我爹了!!”
她已经没有娘了。
她只知道从小到大只有她爹会关心她,会在乎她。
会因为她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娘的时候,觉得对不起她而偷偷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