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有繁华万千,有美酒佳人,这些都不重要,一概没有入崔芣苢的眼。
一瞧见在宫门迎候的阿姐崔芣苢便跳下了马车,紧紧搂住她的阿姐。
曾经简单束着高马尾的阿姐如今满头金银,颦颦婷婷。
她的自由被三米高的宫墙锁住,她的洒脱被天子龙腾吞下,她的眉眼少了星河的璀璨,独留一个妃子该有的温柔。
崔芣苢快要哭了,阿姐的天塌了,在过去的某一天。
崔芣苢轻轻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入了院内。
“今日皇后生辰,我特意向皇上皇后请示后来陪你。”
崔芣苢点头。
“今日是唯一一天不用被监视。”
崔芣苢都懂,可她安慰的话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景儿,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好。”
“多年前……”
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的林尽染不顾父母反对上仙山修仙。仙师对她说:“是个好苗子,灵根不错。”
林尽染全心全意投入,只为摆脱其他姑娘被婚姻囚禁成为棋子的命运。
她用了九年,仅九年达到了寻常人所不能及的高度。
仙门内有女师尊,这里只看能力,不分性别,不看出生。
没有好的灵根,仅凭一颗赤子之心走到通天境也是不成问题的。
劳者多能是潜规则,公平从未被提及,可处处都是公平。
小小事情的不公平却也被心善的人包容理解。人与人之间近而亲。
怪只怪林尽染断不了尘世牵连,母亲用临死的谎言将她骗回。
那一夜她被毁灵根,经脉俱损,凭着一张干净地脸入了宫,还被皇帝宠信多年。
阿母曾入宫哀求道歉,她说弟弟还小,常常念叨姐姐,弟弟小手拉着姐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的阿姐:“阿姐我等你回来一起包饺子吃。”
为了一碗饺子她原谅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她厌恶宫内为了一个晋升,一点财物而挣来抢去的戏码。可是小玖月的出生让她不得不学那些勾心斗角,如此才可抱住母子二人。
她厌恶这个至高无上的人,可他又确实会在她被众人诋毁的时候出手阻拦。
她恨透了自己和全世界,可也爱惨了自己和全世界。
从此爱与恨两种分明的情感,她居然会分不清,她居然分不清……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生下小玖月后,林尽染病了,她大病了一场,那段时日神志不清,突然梦见了小沿夏,小沿夏追着她说:“阿姐要好好的。”
醒来恍惚了好久。自仙山离开之时那个被收留的小姑娘拉着阿姐的手,“阿姐要好好的。”
小舟飘远,群山将这一声祝福加强,使这祝福徘徊在林尽染耳边好些时候。
后来这句祝福不止在耳边常常响,还在心里常常想。
经脉俱损之后,她想过跳江自尽,可是阿爹苦苦哀求让她放家人一条生路。
这时候,骨子里流的血依旧温热,她的心软比恨意和怒气更先一步降临。
她最终只在洛水里投了一枝桂花枝,本想让小沿夏快些长大来救自己,可最终只是写下“我在都城一切安好”。
大概是苍天也为她而感动,因而那注了最后一丝仙气的桂树枝非但没烂,反而成了一个送信的傀儡。
恰巧崔芣苢捡到了。
崔芣苢忍不住想要给她阿姐一巴掌,你怎么会这么笨。
“阿姐。”眼泪顿时哭不出,这时候崔芣苢的恨意比心疼更先来临。
“阿姐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阿姐知道。”
林尽染也抱住了崔芣苢。
崔芣苢闭上眼感受着阿姐的体温,后来崔芣苢寻遍山川河海再没有见过能与阿姐媲美之人。不是那张脸,是那个人,纵使有相似眉眼,却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阿姐这些年一直戴着师父给我的护身玉,你拿去吧。”
崔芣苢皱着眉头瞧她为自己佩戴。
阿姐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之上,哭哭啼啼地问,“如今可还喜欢小铃铛?”
“喜欢。很喜欢。”
“城内有一家风铃馆,去看看吧。”
“好。”
林尽染摸了摸崔芣苢的脸,随后用哀求的语气说:“带走小玖玥好不好”。
崔芣苢点头。
躲在柱子后的小玖月跑向林尽染,拉住了她的手。
崔芣苢本想拉住小玖月的另一只手,可小九月躲在了阿娘身后。
林尽染摸摸小玖玥的头,“没关系,她是姨娘,姨娘很好很好。”
小九月不肯,害怕。
可崔芣苢蹲下时他看见了崔芣苢的玉。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那块玉。
随后他拉住了崔芣苢的手。
小九月记得那时阿娘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小九月不爱说话吗?”
林尽染点点头,泪花在眼底浮现。
崔芣苢见状闭上了嘴巴。
三人来到了风铃馆。
这风铃馆一直以来人流如云,文人雅士,商贾官员都爱来此。
风铃馆的女掌柜曾经是青楼花魁,后来也不知被谁赎了身,于是开了这风铃馆。
女掌柜名为云水月。取自镜花水月。
崔芣苢一进风铃馆便被引去了三楼。
街上人都说那云姑娘就住在三楼。
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只有崔芣苢,而另外两人被另辟蹊径引去了其他地方。
崔芣苢刚到三楼便熟练地推开门,却听见云娘正撒娇:“公子,这时候该走了。”
眼前一片凌乱,绣着并蒂莲的锦衾滑落榻沿,铜炉里沉水香燃,烛泪在青瓷烛台上堆成珊瑚状。
崔芣苢匆忙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崔芣苢眼前出现了云娘。
云娘的发髻简单,一根红玉簪便将她的美衬出了七分,装饰若是再艳丽些怕是也要被这张脸给压下去。
她的一颦一笑都勾人心。
此时苏行芷换上了男装,“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
云娘听出了嫌弃,却反而轻摇折扇,靠近了苏行芷。
她将折扇挡在脸前,从苏行芷的视角来看,只有一双狐狸眼在外,勾人心魂。
“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的人生岂不更无趣。”她正想用纤纤细指点在他的胸口,却被苏行芷隔空一掌推至栏杆处。
“一点也懂得怜香惜玉。”
云娘又像小猫一样黏在了崔芣苢身上,“你也是,这些年都不来看看人家。”
崔芣苢嗓音沙哑:“抱歉。”
云娘本是闹着玩,听她这沙哑声音又连忙起身,唰的一下打开折扇,“小朋友,这是怎么了?”
崔芣苢却走向她,将漏出香肩的衣衫往上提了提,把她的整个脖子遮的严严实实。
“怪我,我该来看看你,我该带你走。”
云娘用折扇挑开了她的手,“老娘喜欢。这风铃馆可是天下第一馆呢。”
崔芣苢心疼地看着她:“我可以带你走,我不怕死。”
“我不走。我要你来看看我就行了。”云娘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小年纪,不解风情,真没趣。”
崔芣苢心中的酸涩感和无力感将她吞噬。
“姐姐可告诉你,林尽染这档子事你要是今日管了变得死,皇帝不会饶了你的。”
崔芣苢目光坚定:“在所不辞。”
“行。姐姐还跟你讲,风铃馆南边的竹林后有个瀑布。”
苏行芷抬头望了一眼云娘,随后就离开了。
云娘见苏行芷离开,才意味深长地说:“小朋友,温无延不是善类,离他远些。切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崔芣苢木讷地抬头,“为什么?”
“他在利用你啊,乖乖,他要的是天下,你是他的最后一步棋子,你死他活,他死你活啊。”
“万一是误会呢?”
“行,还小,不听劝。那你试试吧,那时候想跳江了就来找我,我看着你跳,跳完了帮你收尸。”
崔芣苢用拳头锤了她一拳,云娘夸张地扶住柱子,“好疼,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云姐,那小孩子谁也不信。什么也不吃。我们有些怕……”
“小孩子都不会哄,要你们干嘛。”
云娘晃着扇子大步进了包厢内。
那小朋友一个人蜷缩在角落。
“不应该啊,小朋友跟妈妈亲,应该不是很怕姐姐之类的啊!”云娘疑惑地打量,补了句“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你先去吧,我来。”崔芣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云娘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崔芣苢蹲在小九月面前拉住他的手,小手冰凉,还在发抖。
崔芣苢尝试着靠近他,他没有躲,只是蹲在那儿哭。
“是不是受伤啦!”崔芣苢极其温柔地嚷。
小九月点点头。
崔芣苢掀开他的袖子,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还有刚结痂的伤口。
崔芣苢小心翼翼的抱住他,心里的痛恨更涨一层。
下一刻便听城外兵荒马乱,原来是抓崔芣苢的。
崔芣苢还没反应过来,刘十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带小九月走。”
崔芣苢慌慌张张,“我阿姐呢?”
“有我在。放心。”
崔芣苢想起了云娘刚刚说的话。她自后门逃出,一路往那处瀑布冲。
“一定要有,一定要活着。”崔芣苢默念。
“小九月,抱紧我,不怕好不好?”
小九月一手抓着玉一手揽着崔芣苢的脖子。
官兵人多势众,很快便发现了崔芣苢。
“就是她,她拐骗皇子,她毒杀了晏妃。”
崔芣苢意识到自己入了局中,那便死在这局中。
“莫须有的罪名,我誓死不认。”
崔芣苢一跃而下。
谢流云与沈易荌赶到时便只听到了这一句。
谢未晚有被震撼,“这瀑布高,怕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不用搜了。”
离开的时候谢未晚自高而下,俯瞰浩荡水势,心中默默祈祷:愿你死中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