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客官，没吵着您吧？”掌柜谄媚地打了个招呼。

夏灵摇摇头，官兵们都已离去，她端详着客栈的地面，只见一滩近乎墨色的液体，不多，还散发着腥臭气息。

“没什么打斗的痕迹，”女侠四下望了一眼，“掌柜，你这客栈的吃食都干净吧？”

“那、那是自然！”掌柜一下站了起来，涨红着脸道，“姑娘您说这话，我们做食宿买卖的，哪儿能用污糟东西！银子还赚不赚了，是吧？”

可地上那滩怪异血迹，多半也是身体有恙才会吐出，夏灵不由想，难道是什么人给郭尚书下了毒？

他一个在朝野中风光无限的大官，被人盯上了暗下杀手，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罢了，我一个江湖中人，懒得掺和这些朝廷的事。”女侠把长剑按在桌上，叫了一盘子酱牛肉和一碗咸粥，“等仵作验过后，自会水落石出。”

掌柜附和着“正是正是”，夏灵还在思索女侠说过的话，连同他身上那些熟悉的金线纹……

好似有什么藏在脑中迷雾后，她分明能隔着浓雾窥见真相的模样，却怎么也走不近，看不清。

手指一热，夏灵的小指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还黏乎乎的。

她扭头一瞧，原是叶顷的小妹，此刻伸着手攥她，一张脸抬得高高的：“姐姐，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儿吗？”

语罢又眨眨眼，做出个略显滑稽的鬼脸来，还真有些叶顷的模样。

怕是有什么话要同夏灵说。

她心中了然，立即牵住了女孩的手，只道：“知道，知道。”

女孩牵起夏灵的手一路快步小跑，像是不知道疲倦。

夏灵出了炎城后就疏于爬山下湖，身子都松乏许多，险些连女孩也跟不上，只得一路提紧了气追。

女孩一口气跑了很远，这京城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对她而言宛如手心纹路，夏灵跟着她穿过巷口又越过早市，一直跑到城门开外，静静河畔边。

春夏本是炎河水潮高涨之期，可如今所见却是水波微漾，草木繁盛，夏日晨光轻抚河畔卵石，好一副祥和之相。

女孩这才停住脚步，扶着一旁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

夏灵蹲下身，望向她晒得通红的面颊，前些日子见面时还是个被叶顷抱在怀中的粉团，这回近看只发觉她脸颊两侧已生出了细碎的晒斑。

“我记得你，你叫什么名字？”

“叶欢。”女孩问夏灵，“你想救侯爷吗？”

“不是为了你哥哥？”

“你救侯爷，他也能救我哥哥。”叶欢说出自己的推断，原是怕夏灵不会同意，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拿萧云征勾着夏灵与她谈判。

年纪小小，脑瓜倒比哥哥好使许多。

见夏灵半天没开口，叶欢仿佛一下子憋不住泄了气。

“你要是……要是不喜欢昭武侯了，”叶欢小声说，“我就去找别人，不难为你。”

“那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救侯爷的法子？”

“我想不出来，”叶欢低着头，但十分坚定道，“但我知道一些，你们肯定不知道的事。”

有的时候，大人是很傲慢的。

这个大人不仅包括权力在手高高在上的大人，还包括一些仅仅大了几岁就忘却孩童岁月的大人。

所以即便叶欢几日东奔西跑也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不会被人放在眼里戒备。

“廉亲王死了。”叶欢平静地开口，童稚的脸上仿佛不知道生死之事的分量。

夏灵瞪大了眼，连着眨了好几下，一时有些无措。

明明他前几日还在朝堂上趾高气昂，夏灵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原来什么两党相争怨恨已久不过一个玩笑。

只要朝堂之上出现第三个有力的竞争者，什么积怨什么仇恨都能在一瞬轻轻放下握手言和，而后一同对付那个新抬起头来的敌人。

他廉亲王才功成身就，顺利将不算成熟的昭武侯扯下马，该是放松警惕纵享荣华之时，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就暴毙而亡？

夏灵忽而想到了什么：“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叶欢点点头：“廉亲王当时的样子，和今天这个人的一模一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夏灵正正神色：“把你看见的，知道的，都跟我讲。”

侯府遭围禁时，叶顷都没来得及回家交代一句，叶欢就在家里等了一天一夜，直到听见街头商贩也开始议论昭武卸兵权的消息。

她听不懂这些，但她知道侯府受难，叶顷也免不得遭殃。

“来来往往的士兵很多，他们穿着和平时不一样的衣服，嘴里总说着不要给大家知道。”

他们总想把百姓都当作傻瓜，可偏偏消息是藏不住的，而最被他们看轻的市井便是消息流传得最快的地方。

叶欢这几日就在街巷间穿梭，叶顷不怎么回家，她往日就爱走街串巷地玩耍，整个京城哪儿都有她的玩伴。

“亲王府出事时也是清晨，只有几个人躲着看热闹。”叶欢回忆着，“那些士兵也问不出话，说把他拖去给官府的仵作，可第二天就有人说……”

“廉亲王不见了。”

“不见了？”

难不成是假死逃窜？总不能请来什么赶尸人，连夜把廉亲王赶出京城外了吧？

叶欢显然没有夏灵这些古怪的想法，继续往下说道：“大家都说，这下郭尚书可就惨了。我就想，这么奇怪的事，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个。”

叶欢果然没猜错，昭武侯一倒，廉亲王一死，朝廷中只剩郭尚书一脉树大招风，可不是众矢之的？

好快的速度，好干脆的手段。

烈日逐渐惹人恨恼起来，叶欢也低下脑袋去躲避，毛茸茸后脑看起来有些失落：“所以官府是查不出什么的，我只能来找你。”

夏灵苦笑一声：“虽然我也拿不准自己究竟能做什么事，但我会尽力的。”

验尸无果，那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越是见不得人，夏灵就越要想法子把迷雾背后的玩意拉到眼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