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灵在侯府库房里见过的奇石异矿,萧云征没有那些残暴的手段用于记录战争,只是会把当地特殊的石头带回家中。
按理说,是该宝贝得很的。
夏灵怔怔地握在手中细细端详,寸寸晶石剔透可人,被雕刻打磨成柔和光滑的模样,想是要费上不少功夫的,也许还得技艺过人的巧匠百般磋磨才能制成。
她抬眼去看眼前的萧云征,男人像是丝毫不被仕途上的贬谪所影响,仍亮着眼望向她,眸中丝丝缕缕动荡的期待,如同在告诉夏灵,这才是萧云征今日那天大的事。
烛火摇曳,发簪也随之折射出夺目的光。夏灵轻轻拂过坚硬光滑的石块,举起放在眼前时还能窥见里头重峦叠嶂。
“喜欢。”夏灵把这当做未明的誓约,若是真有那天……
黎胥只设法软禁了萧云征,却对夏灵未多设限。夏灵比萧云征多出一重自由身来,回到自个儿住处时还在想,莫不是黎胥只当她无甚本事,全由萧云征差遣?
当真是被人看扁了!夏灵躺在床榻上,气哼哼地想。
月儿弯弯,夏灵的厢房不是侯府,没有冰块纳凉避暑,就算到了夜间也是闷热得可怕,她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
或许也是心事太多的缘故。
就夏灵读过的话本,如若男子遭灾下狱,女子都要千方百计来相救,为的是一个忠贞相守,恩爱不减。
可……可她真要想方设法地讨好各方各派,在黎胥手底下苟且偷生,去换萧云征的光明前程么?
夜风轻轻地吹,她还能从风中嗅出远郊田野里焚烧柴草的气味。
若夏灵不知道黎胥是什么样的帝王,不知晓这朝堂权力下的腌臜诡计,不曾看过江南水患天蒙祭祀……也就罢了。
那她或许还是那个做着良相梦的书生,对前人贤相按部就班地模仿,希冀着海晏河清,天下安定。
可黎胥偏偏不是史书上那些明君良主,而她偏偏也误打误撞地站在了青云端,这才发觉身旁污垢积压,眼下黎民万般苦。
但那个真正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人,却只将所有人当作熔炉中的养料,不论玄之又玄的东西是真是假,也毫不犹豫地将人命研磨做续命良药。
夏灵即便能从他手中洗清冤屈,救回自己与萧云征的仕途遥遥,又救得回前程路上踩在脚底的芸芸众生么?
“你真愿意做那皇帝的帮凶?”
夏灵听见自己在问,安静的厢房内连呼吸都清晰。
帮着他草菅人命,设计千万人的亡魂,回到圣上脚下摇尾乞怜,永远不知刀子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脖颈。
几日后,清晨。
昨夜下过雨,有丝丝凉意。
夏灵是被楼下喧闹声吵醒的,照理说这边不算临近晨市,就算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也得日出后一个时辰才开始。
可今天却有些反常,楼下时不时发出惊呼声,还有兵甲齐全的士兵匆匆走过的声响。
她睁了眼,半梦半醒中隐约听见些什么,顿时将仅存的睡意清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个夏灵很是熟悉的名字,虽未见过几面,但昨天可将他嘴脸看得清清楚楚了。
郭明,郭尚书。
天还不算太亮,夏灵摸索着下楼。
“官爷,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哇!”说话的是附近的掌柜,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此刻脸上的肥膘都在颤抖,把胡须一同带得晃动。
“我一来就看见这样了,”另一个抱着长剑的年轻女人靠在墙上,面上蒙有绣着花的纱布,看不清表情,“什么也没动。”
“我……”现在张嘴的是个小姑娘,语调夏灵听着很熟悉,话却说得不怎么清楚,“我没乱动,我要找哥哥!”
夏灵蹲下身去,躲在木质扶手后头的阴影里,小心地往下看。
方才说话的小女孩有些眼熟,夏灵眯着眼细细再一瞧,圆眼红脸颊,这不正是上次跑到侯府里的……
叶顷的妹妹嘛!
如今叶顷也一同被困在侯府中,大概是没来得及同小妹说,这才害得她稀里糊涂地跑到客栈里来。
“你们没一个看见发生了什么事?”士兵中的长官站在大堂中央,四周环顾后发出一声冷笑,顿时“唰”地一声拔出长刀来,“老子再问一次,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长刀一出,掌柜立马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夏灵只能看见他黑色的脑袋不断撞击着地面:“真没有,真没看见,官爷饶命啊……”
环抱长剑的女子气定神闲,只是换了个姿势坐到长椅上,再次摇摇头:“我看到的和你们看到的一样,半个时辰之内,什么也没动过。”
小女孩则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颇有些好奇地往前迈了一步。
夏灵心中一紧,半个身子从阴影中探了出去,差点就要冲下楼去带女孩逃离这里。
不想女孩只是伸手用指尖摸了摸军官的长刀,仰起头好奇问道:“你也有大刀,你认识我哥哥吗?”
“行了,”军官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把刀收了回去,“把尸体抬回官府检验,你们几个等着问话。”
尸体?!
夏灵听他们的只言片语,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坏事,不过真当那军官开口,她仍是免不了惊诧,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士兵走进,再将瘫倒在地毫无生机的人抬了出去。
那人身上虽未穿着官袍,但俨然便是郭尚书的脸。
人不知闭气了多久,但皮肤已然变成难看的青黑色。而在那些青黑斑驳的皮肤之上,错综复杂的线路蜿蜒布散开来,夏灵当即皱起眉,那金色蔓延的纹路,她不久前才见过……
“哎呦,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官兵走后,掌柜唉声叹气地坐到椅上,“我昨晚是见过一面,还送了茶,他扭头就走了,怎么知道还有这种事!”
“掌柜的,你家客栈夜里不关门啊?”女侠点了壶粗茶,冷言道,“我来的时候门开着。人,就躺在里面。”
“他的丫鬟说主子一会儿再回,我哪儿敢关门啊!就在这守着。”掌柜打了个哈欠,“谁知……就睡着了。”
夏灵装作才醒,也打了个哈欠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