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我们,她更愿意选择您。」
这句话萦绕在朗宣耳边迟迟不散,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晌,仍旧入不了眠。
下班回来她便查看了朗老师的教学日记,并没有发现特别的,通篇记录的都是日常教学,与之前高频率出现的名字相比,后面易笙笙的出现少之又少。
突然变少了,为什么?
她猛然起身,带着疑问重新翻开日记,找到了原因。
那是两个月前,八月二十九日,学生开学前几天。
彼时朗老师正在去学校开会的路上,偶然碰见了在学校操场打篮球的学生。
有女生在一旁看,男男女女加起来还不少。
本想当作没瞧见,毕竟假期谁也不想看见老师出现,看球的女生却叫住了她,“朗老师!”
朗老师意外地停下脚步,冲她们笑:“你们好,假期快乐。”
一众学生纷纷停下动作,打球的不打了,看球的也转过脸朝她看来。
打招呼的女生对他们说了什么,领头将人带至朗老师面前。
“朗老师,我们有话跟您说,方便吗?”
朗老师低头看了眼手表,开会时间将至,下意识想拒绝,抬眼对上学生们的视线,看样子他们似乎真有重要的事跟她说,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等等,我打个电话。”她转身给刘老师拨了电话,麻烦她帮忙签到,她有事得晚到一会。
挂断电话后,朗老师说:“你们跟我来。”
地点选在了办公室,学生们纷纷坐下后,她才拉过自己的椅子坐下,“要说什么?”
方才气焰高涨的学生这会都没了话,一个两个推推拖拖,互相谦让。
“赵小雅你来说吧。”朗老师指了个人。
赵小雅是刚才领头的女生。
赵小雅似是很为难,犹豫了会咬牙道:“朗老师,我接下来的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想提个建议。”
“没关系,今天没有开学,不用把我当作你们的老师,至于建议……说说看。”
赵小雅:“我们来找您是想说……您可以不要总偏袒易笙笙吗?”
朗老师一下愣住,偏袒?
她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安静等着赵小雅说下去。
“老师,我们不是来质问您的,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同样是您的学生,您却总把目光放在易同学身上,有什么好的资源从来都是首先考虑她,”赵小雅抬手指了指坐着的同学,“但是您看,跟我一起来的同学都是班上成绩不错的,有的甚至更好,比之有过而无不及,为什么好的资源从没轮到过别人?
易同学家里的情况大伙都知道,也在尽可能给予帮助,没有搞过歧视,甚至没有因为您的举动而对易同学胡乱揣测、言语讽刺,可不可以……稍微分点目光在别的同学身上?”
这话说完,办公室内气氛骤然肃静,人人都放缓了呼吸,面上视死如归。
苛责也好,被赶也罢,今天他们来就做好了以后被老师加倍忽视的准备。
朗老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没有做好班主任的工作,无意中厚此薄彼。
“抱歉,是老师疏忽了。”
同学们一愣。
“但老师不认可赵同学你方才说的‘好的资源从没有轮到过别人’这句话。”朗老师指甲无意识掐了下手心,“不知道你们怎么定义的‘好的资源’,补助金算吗?综合考量的确是易同学比较适合。
但如果是奖学金的话,老师以教学生涯起誓,绝对没有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奖学金该谁拿就谁拿,哪些同学优秀值得奖学金老师很清楚,不至于在这上面偏袒。”
“教学过程中注入太多主观情绪是老师的错,没有分清分内工作,会尽量纠正,以后也会对你们多加注意。但是容我说一声对不起,我无法对易同学的处境袖手旁观,我想尽可能让易同学感受到温暖。”
隐在人群中的一位男同学开口:“可是老师,你难道不知道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更为敏感么?我们理解您的做法,但是对易同学过多关注,您就没考虑过她会不会因此更受打击吗?
她难道不会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可怜的人?因为可怜才得到更多关注,而不是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倘若换作我,我可能不会需要这份关注。”说这话的是管同学。
因为可怜她?
原来如此,朗老师恍然大悟为何易笙笙会问她为什么要帮她。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同学们离开后,朗老师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直到天黑才起身回家。
随后便写下这篇日记。
朗宣合上日记本,仰头靠在椅背上,久久缓不了神。
管同学的那句「相比于我们,她更愿意选择您」原来并不是说易笙笙真正愿意向朗老师敞开心扉,而是作为学生,对老师厚此薄彼的不满。
她有些头疼,一时分不清她变成朗老师的目的是什么。
端好水与学生们和解?还是拉一把易笙笙?
—
“朗老师?”
“嗯?”朗宣回神,看向身旁站着的赵小雅,“不好意思,老师方才走神了,可以再说一遍吗?”
赵小雅点点头,“我说可不可以请老师给我讲讲这道题,上课的时候没听太懂。”
“没问题。”朗宣接过她的练习册,扫了眼题目,从笔筒里拿出根笔,“这题其实不难,你看这里……”
详细讲解之后,赵小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我想复杂了,谢谢老师。”
朗宣摇了摇头,“不用谢。”
赵小雅拿回练习册,欲言又止,朗宣看出她的犹豫,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想问问易同学,她家里是出什么事了么,已经快两周没见过她了。”
“易同学爸爸生病了,她在家照顾。”朗宣说。
两周前,她接到易老幺亲戚的电话,被告知易老幺生了病,让易笙笙赶紧回家。
语气不算太好,生怕照顾易老幺的担子落到自己头上。
易笙笙知道后便匆匆回了家,书本也没来得及收拾。
“这样啊。”赵小雅说,“谢谢老师,我先回教室了。”
“好。”
…
“啪。”
一颗糖落在朗宣办公桌上。
她抬眼看去,是刘老师。
“最近看你总走神,没休息好啊?”
朗宣摸起糖拆开包装纸,“有点。”
“担心你班学生吧?”刘老师没有信她的话,拆穿道。
朗宣没作声。
“要我说啊,人各有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别这么执着,劳神费心还是自己遭罪。”
“谈何容易。”朗宣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她说不执着就能不执着的,从未来回到易笙笙四岁时,什么都不做就循环往复,迈出去一步又到了朗老师这个年代,下一步走不好搞不好又得重来一遍。
刘老师只当她是善心大发,非得把学生捧在手心哄才罢休,“多休息吧朗老师,忧思不要过重,身体重要。”
朗宣点了点头,“我知道,多谢刘老师关心。”
“小事儿。”
下午没课,朗宣索性起身回家,休息半天晚上再回学校看看。
出了校门,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电话探访一下易笙笙父亲。
她找了处僻静的小茶馆,关上门后拨通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是稚嫩的女声。
没等朗宣出声,女声对着那头唤道:“姐!你班主任电话!”
那边很快没了声音,就在朗宣以为电话被挂断时,易笙笙接了电话,“朗老师好,我会尽快返校,您别担心。”
“好的,有事给老师打电话。”朗宣想起方才的女声,问,“方才是喜喜?”
易笙笙又沉默下来,“……是欢欢。”
“妹妹也没去上学?”
“今天发烧,没去。”
“你还好吗?”
“还好。”
“没有生病。”
一句话拆成两遍说,朗宣能感觉到她的如芒在背,梗着头皮说:“照顾好自己,早点回学校上课,学习……尽量不要落下。”
“我知道,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后,朗宣在茶馆枯坐了一下午,终是没有回家。
易同学过强的心理防线让她一筹莫展,到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仍是没有任何头绪,反倒给她抛出了不少难题。
易笙笙返校是在一周后,彼时学校正筹备月考,她刚进教室便看见周围的同学在搬她的桌椅。
不知道是谁叫了句“笙笙你回来了?”,班级同学纷纷看向她,空气静了一瞬,很快活跃起来,“欢迎回来!”
易笙笙站在原地怔忡许久,笑达眼底,“谢谢大家。”
她过去放下书包,对周围的同学说:“我自己来,谢谢。”
给她搬桌椅的是个女生,听她这么说便一把按住她的手,“别,我来就行,你得先去找朗老师报道,她特地交代过。”
易笙笙收回手,“好吧,麻烦你了。”
女生挥挥手让她赶紧去。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她刻意放慢了步子,临到门前更加踌躇,转身想走却迎面撞上了隔壁班的刘老师。
“找朗老师啊?”
“嗯。”易笙笙点头。
“进来吧,你们老师在呢。”
伏案书写的朗宣闻声抬头,见易笙笙跟在身后有些意外,“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告知老师一声。”
“没来得及,这会来跟您报个到。”
“行呢,爸爸身体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
“那就好。”朗宣颔首,拿起笔继续写,“去教室吧,明天月考,你趁着晚上自习多看看落下的功课。”
“老师。”
朗宣没有抬头,“嗯?”
“其实您不必特别关照我的。”易笙笙似是鼓了很大勇气,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
朗宣写字的手一顿,觉得这话莫名耳熟。
与她在日记里看到的易笙笙询问朗老师为什么帮她背后的含义一样。
这是第三次,只不过这一次易笙笙不再以询问的方式,而是直接提出诉求。
朗宣也问过这个问题,朗老师为什么如此关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