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邝星坐在收银台,一串脚步声急促传来,她目不斜视地为顾客结账,“三十七块五,谢谢。”
下一秒,便利店门被推开,门口“铃铃”作响。
“不好意思,我又差点迟到。”
顾客扫码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来人一眼,后者立马噤声,寒蝉般等顾客付完钱才绕到邝星身边。
没等说话,便听见邝星冷冷淡淡道:“店长不在,你迟到他也不会知道。”
辛子“嘿嘿”笑一声,挪动脚步贴近,蹭了她一下,“还是你最懂我,我没开口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
邝星解下围裙塞到辛子手里,“休想动动嘴皮子功夫就捱掉时间让我替你多上一会。”
“别这么说嘛,”辛子将围裙套上,反手到背后系了个蝴蝶结,“我哪有那么狡猾。”
邝星不置可否,一边戴手套一边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这一周来第五次踩点上班,剩下两次分别是迟到一分钟和迟到五分钟。频率高得离谱,我简直不敢想象之前的你有没有被店长抓包。”
“咦?”辛子偏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吗,有一次我迟到,店长领着你亲自在门口等我,还有一次下雨我迟到了好久,你担心我掉进下水道,还说要不要考虑打急救电话,后面得知我出门浑身摔了泥,你笑了我好久呢,现在装失忆啦?”
“……”
邝星整理袖子的动作滞了滞,面上闪过一瞬茫然,正不知作何反应,辛子自顾自地说起来:
“今天踩点是有原因的。”
“说说看。”邝星道。
辛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邝星一个问题:“邝星,你见过一个……嗯,年龄很大的男人身边带着几个小孩子吗?”
邝星下意识想到了易老幺,她沉吟一会儿,摇头,“没有。”
“唔。”辛子指了指自己,“我见过。”
她的眼睛随着动作浮起一层雾气,眼神里似有悲悯,她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现在还有过得这么难的人。”
今天出了太阳,暖烘烘的,辛子一觉睡到中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头,她整个脑袋都沐浴在阳光里。
醒来后吃完午饭回房坐在床边,面向衣柜为今天上班穿什么而苦恼,左挑右挑才选了件米色针织毛衣和红白格毛呢外套。
出门时她特地看了眼时间:14:05。
比往常早了十五分钟,今天绝不会踩点或迟到,她斩钉截铁。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辛子走在上班路上心情格外舒畅,今天的一切似乎都比昨天更好。
“隆隆隆——”
分不清具体什么声音,辛子隔老远便听见这声,似乎是某种轮子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摩擦的声音。
好刺耳。
就在辛子皱眉时,一辆手推板车出现在马路对面,看清后她眉头舒展开,但同时却紧抿起涂过润唇膏的嘴唇。
只见板车上坐着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瞧着模样不超过五岁,最小的左不过两岁。
推她们的人是谁呢?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男人和她们什么关系?辛子不敢堂而皇之地胡乱猜测,无论猜测哪种关系对于旁观者来说都会是一种对他们的冒犯。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仍旧在那儿,冬日的天少了寒意,她也仍旧在阳光下,今天对于她来说确实比昨天要好。
板车上的孩子与推她们的男人在马路的那一头,这条如同鸿沟的马路横亘在辛子和他们之间,永不消弭。
然后,鸿沟两边的人错身而过。
“然后呢?”邝星绕出来,坐到那天晚上易笙笙坐的位置上,适时地问了句,“遥遥见一面耽误不了几分钟,对吧?”
那就必然做了其他的事。
“嗯。”辛子点头。
板车上的几个孩子形容凌乱乌脏,灰黑色的裤子短出来半截,跑棉的小棉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有人拿着煎饼从她们旁边路过时,渴求的眼神刺痛了辛子。
她转身进了家蛋糕店,挑了三个面包,又出门到隔壁超市买了瓶矿泉水。
出来时,男人已经推着板车走出去好些距离,辛子过了马路,跑步追上,跟在男人身后,酝酿好后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
“你好。”辛子有些窘迫道。
男人闻声回头,拉住板车停下,朝她颔首,“什么事?”
辛子捏着矿泉水瓶伸出去,语气恳求:“能麻烦您帮我拧一下瓶盖吗?这盖子实在太难拧。”
男人沉默了会,手在稍显洁净的衣服上蹭了蹭,接过她手中的水。
辛子趁男人拧瓶盖的空档,从他身边绕到板车前,拿出里面的面包分给板车上三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面包是塑封过的,奶油夹心,便宜又好吃。
“姑娘,你的水。”男人将拧松瓶盖的水递给她,低头便看见孩子们手上多出来的面包。
辛子接过,道了谢扭头打算离开,男人却不顾孩子们的哭声,收回面包,叫住她:“姑娘你等等。”
走出去的人脚步有明显的凝滞,男人三两步追上,送出去的面包出现在辛子眼前。
“谢谢你的好意,小孩子吃饱饭就好,这些面包你拿回去吧。”男人声音沧桑却不卑不亢。
“刚刚劳烦您帮我拧瓶盖,这算是谢礼,礼尚往来,您留下给孩子们吧。”说完,辛子抬脚便走,没有丝毫犹豫,她怕她的犹豫换来孩子们的渴求落空。
走出去许久,辛子才回头看了眼,男人刚巧转身推着板车继续向前。
刚才她没回头的时间里,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注视她吗?
邝星静静听完,不置一词。
辛子则长长地叹了口气,疑惑不解:“明明做了件好事,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
邝星张了张口正要回答她的问题,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等等。
“你前几次怎么没说你遇见了他们?”
“前几次?”辛子一头雾水,“我是第一次遇见啊。”
怎么还多出前几次来?
经她提醒,邝星一副多嘴的模样,她起身往外走,“下班了,拜拜。”
身后传来辛子的叫喊声,“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就走了?”
邝星推门出去,仰头便瞧见高悬于空的冬日暖阳,很刺眼,她有些睁不开眼。
好冷。
在阳光下低头,回去的路她记得清楚,但每次都走得漫长,她比谁都明白,那不是她想走的路。
她想走,另一条路。
“呜哇——妈妈——”
撕裂夹杂着恐惧的哭声自不远处传来,瞬间拉回邝星的思绪,她凝神朝前面不远处看去。
乌泱乌泱地挤了好些人,方才哭声的主人躲在她妈妈怀里,女人一边安抚一边快步离开,正与邝星擦肩而过。
“你好,前面发生什么事了?”邝星伸手拦了下女人。
女人拍着女儿的背道:“有个男的给人家搬东西被砸了,到处都是血,你绕着走吧。”
邝星了然点头,“谢谢。”
女人表示没什么,提起脚步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事故地点离她还有些距离,邝星手心突然没由来的冒汗,心跳也有些乱。
明明女人提醒她绕着走,可她每挪一步都在往前方聚集处去,那里有谁,她想知道。
急切的想。
女人说,好多血。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没过多久,血路蜿蜒,围观人群纷纷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小道。
邝星顺着血路找到源头,看清地上的人的刹那,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惊慌、无措、后悔,所有情绪涌上心头,泪水似是断了线般,如泉涌,如海水决堤。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在心里劝说自己,几近崩溃,疯狂地想要拉近与地上趴着的人之间的距离,但是双脚如同灌了铅,半分挪动不得。
“嗡——”
耳中传来尖刺的嗡鸣,眼前阵阵发黑,邝星用力甩了甩头,视线稍有好转,耳中嗡鸣却更甚。
叫救护车啊,为什么没人叫救护车?
“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失去原本的频率,异常搏动,邝星已然无法正常呼吸,她无比需要氧气。
耳中嗡鸣与心跳慌乱间冷汗将她整个人浸泡在了恐惧中。
汗珠从眉间滑落,滴在她黑长的睫上,随着眼睫煽动,砸向了地面,就在这时,地上紧闭双眼的人似乎微微掀了眼皮,与邝星对上了视线——
邝星明显察觉到周遭景物在极速后退,眼前的一切也在逐渐淡去,这种感觉让她极度不适,她站立不住,恍然朝后倒去。
“砰——”
极速倒退的感觉骤然截止,邝星的身体一时没适应这种瞬息之间的变化,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头则磕在了货架底部边缘。
剧痛使人清醒,瞳孔聚焦,邝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是便利店。
她第一时间看向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九点二十一分,分针刚从四往左走了一格,秒针则刚过3。
随后她眼睛下移,视线定格在收银台对面坐着的女孩身上,她眼眸亮亮的,污脏的脸上噙着未来得及收回的浅笑。
邝星僵了僵,与她对视良久,嵌入手掌的指甲暴露了她无能为力的不耐与烦躁。
这一次,她妥协般扯了扯唇角,声音发哑,对易笙笙道:“你好,我叫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