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532年3月1日,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残废期,人类终于再次学会了站立,乌托邦也迎来黑雨时代后,第一个灿烂的黎明。”
即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每一个在听直播的人的耳朵里。
“我那时,只是外城的一个流浪者,我知道我很笨,不擅长做任何脑力工作,因为没钱治腿,纯体力的工作又不好找,我就快要饿死了。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找个地方自/杀,然后,我在外城垃圾站巨大的屏幕上看见了鲸鱼。”
“‘他’很美,很有生命力,我看着‘他’,就像‘他’也正透过屏幕温柔地看向我,告诉我:‘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在那一刻,我爱上了‘他’。”
即渔几近痴迷地说:“我们爱一个人,或许就是爱这样的瞬间,也是这样的瞬间让我决定活下去,我要去内城,我要见到他。”
霍山漪很理解这样的感情出现在一个几乎绝望的人身上,大部分时候,人需要的都是具象的希望而非抽象的爱。
哗哗的流水漫过霍山漪的脚背,几乎一大半人都已经坐在水流中,但谁也没有发现,他们安静都盯着台上的即渔,盯着台上沉默的夏有晴。
她的本真的确丑陋。
数不清楚的圆洞落在她身上,把她变成一个支离破碎的人。
“如你们所见,我真的来到了内城。”即渔垂下眼帘。
她生于旧世纪,经历了几乎三次科技大变革。
第一次变革时,她是某个小药厂的流水线女工,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挤在几乎连一个人都不能通过的,狭窄的过道,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做什么都要消毒。
没有空调,没有阳光,只有白炽灯,她在里面工作,连昼夜黑白都不知道,好在,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个爱她的孩子,她在里面待着,总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但很快,末世来临,第二次变革开始,人类活在暗无天日的恐惧与痛苦中,即渔只能和她的丈夫一起去贫民窟卖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食物,那时的乌托邦还不叫乌托邦,叫人类幸存者基地。
后来,乌托邦成立,即渔和她的丈夫因为非法贩卖脏污食品被判入狱,坐了五十年牢,出来时刚好碰上黑雨,人类被迫退化,失去任何生活的本能。
即渔想去寻找自己的孩子,却被告知,所有孩子都已经回收到乌托邦总部,进行专门的保护和教育。
找不到工作,又因为犯罪记录而没有被房屋的即渔只能和丈夫在垃圾站捡垃圾吃,睡在垃圾堆里,后来,为了钱,她的丈夫去收容里世界赚赏金,却被里世界的怪物同化,没有再回来。
心灰意冷的即渔,就是在这时看见了屏幕内几近完美的鲸鱼。
漂亮得像珍珠一样的,白色的眼睛,宛如陶瓷娃娃一样的,洁白的皮肤,银白色的长发像中世纪传说里的圣女,鲸鱼整个人都笼罩在神圣的白色里,就连“他”的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最重要的是,鲸鱼虽然漂亮,但“他”是一个男人,鲫鱼从声音就能听出来。
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鲸鱼,一如回到了自己和丈夫的热恋时期。
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白化病患者,全身上下都很白,和鲸鱼一样白。
为了快点攒钱去到内城,即渔进入黑市,找到了一份危险但工资很高的工作,甚至还成为了格查尔赏金协会的一员。
那时的格查尔赏金协会刚刚成立,还不叫格查尔赏金协会。
她等了又整整五十年,才得到名额,进入内城。
她真正见到鲸鱼时,鲸鱼忽然又变了个样子,长着蓝色的,像海浪一样的长发,眼睛像淡蓝色的宝石。
鲸鱼依旧是个男人,“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他”的身体,也是男性的结构。
像帮助过即渔的黑市老板,但鲸鱼比那位老板更好看。
即渔开始花更多的时间了解鲸鱼,包括但不仅限于给鲸鱼做数据,无限制地购买鲸鱼的代言,甚至不惜进入联邦第一培养院,就是为了能用私权与鲸鱼见面。
鲸鱼那时还是联邦第一培养院的学生,“他”一边上学,一边打工,非常刻苦,也是从那时开始,即渔知道了鲸鱼的真名——
夏有晴。
即渔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夏有晴,了解鲸鱼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面。
夏有晴的脸总是变来变去的,但奇怪的是,她的每一张脸,即渔都很喜欢,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说即渔,鲸鱼别的粉丝,也都完完全全地爱着夏有晴的脸,完完全全爱着夏有晴的声音,爱着“他”的性格,爱着“他”的一切。
即渔对此感到很疑惑,到底长成什么样的鲸鱼,才是真正的鲸鱼呢?
可其他粉丝显然并不这,只要自己追得开心,其他一切都无所谓,虽然这样的状态很健康,但即渔很想更多地了解夏有晴,她想知道,她喜欢的人,真正的样子。
于是,在一次签售会上,她疑惑地问夏有晴:“你可以不拥抱我,可以不和我握手,可以不对我笑,我只想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那一瞬间,即渔似乎看到夏有晴的脸像映照在水里的影子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夏有晴又恢复了正常。
紧跟着,夏有晴塞给她一张写了自己通讯号码的纸张。
“我不会告诉你,”夏有晴笑了一下,“他”的声音总是很温柔,“所以,麻烦你来了解我吧。”
霍山漪对即渔用了最高强度的,精神控制的异能,以至于,即渔在描述她和夏有晴的时候,描述得异常仔细。
听到这,霍山漪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夏有晴是个没有偶像道德的偶像。
第二反应才是,其他的粉丝听到恐怕要气炸了吧。
果不其然,坐在台下怒目圆睁地看着夏有晴,看着她那张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逐渐被一个个黑色的圆洞取代。
“我也爱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她给我塞一张名片?”
“她都在娱乐行业干一百年了,怎么可能一点错都不犯?要我说,她还是挣了太多钱!”
“我只想听鲸鱼说话,我只想听鲸鱼唱歌,关于鲸鱼和其他人的故事,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放过我吧!”
“所以呢?在座的粉丝大部分都有这样的经历吧,在生活跌入谷底的时候看到鲸鱼的演出,然后才喜欢上她,毕竟那个年代的确有些特殊,可鲸鱼的脸公司说过,在不同的人眼中就是不同的,关于不公开性别这事,本来就是方便大家喜欢的一种手段,这有什么好欺骗的?”
“虚拟偶像虽然背后是真的人,但他们的特殊性就在于,他们不能有梦想,不能有自由,不能有任何超越偶像与粉丝之间的感情,他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给在乌托邦生活的人感受到幸福而已,就像饮品里需要加厄洛斯溶液一样,人没有自由就会是虚拟的人,所以他们叫虚拟偶像,这是联邦娱乐法规定的。”
“好家伙,我以为鲸鱼是个有脑子的,结果也是个蠢货,红了这么多年,怪不了自己作死……”
“鲸鱼是男是女又能怎样呢?鲸鱼是什么样我都喜欢。”
观众们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骂,没有人在意即渔的故事。
但即渔也不在意,她只是要揭开一个骗徒虚伪的谎言。
这时,不知道是谁忽然开了口,整个场馆猛地沉寂下来:“所以,只是因为她的性别和长相不再符合你的期待,你就要说她是骗子,毁了她吗?”
流水没过大多数观众的膝盖。
事实上,霍山漪也很好奇,即渔真的只是因为夏有晴的性别和长相就这么恨她吗?
即渔没有回答,她甚至不敢去看观众席,不敢面对观众席上一双双锐利的眼睛,而是继续播放她和夏有晴一起拍摄的视频。
她加到了夏有晴的脑机通讯,开始和这个与她相差极大的偶像聊天。
夏有晴是一个温柔的人。
即渔第一次被她约出去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是当她来到约定地点,看见夏有晴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居然真的和夏有晴见面了。
摄像头对准夏有晴的脸,她允许即渔记录她们的温情时刻,甚至不害怕即渔会将视频倒卖出去。
“我想让你了解我,所以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夏有晴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她笑起来也很好看,和她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时候一样好看。
“我带你去个地方。”夏有晴说。
“去哪里?”即渔问。
“去墓山,”夏有晴顿了一下,“你知道墓山吗?在外城第七区的一座山。”
“那里景色很好吗?”
“一般。”
“为什么要去那?”
“因为我想让你去那,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夏有晴冲她抬了抬下巴,然后就有了这个视频开头的画面。
即渔和夏有晴站在墓山的一条小溪旁,夏有晴手里抓着一条鲫鱼,即渔手里抓着另一条鲫鱼。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然的生物,这是第一次,我和这个叫即渔的小女孩在一条小山沟里找到了两条被世界遗忘的鲫鱼,它们很活泼,我刚刚把它们放进水盆,它们蹦了我一脸的水。”
夏有晴对着镜头说。
搪瓷盆里的两条鲫鱼活蹦乱跳地挤在一起,然后,即渔买了一个透明的鱼缸,将两条鲫鱼放了进去。
夏有晴和她透过透明的鱼缸看向里面的鲫鱼,许久之后,夏有晴问:“我们是不是该给它们换大一点的鱼缸?”
“鱼缸越大,里面的鱼越多,它们就会有其他的朋友了,我想让它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即渔说。
夏有晴看着她,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视频继续播放,两个人出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大多数实际,她们见面都是因为,她们共同养了两条鲫鱼。
很少有人会把鲫鱼当做宠物。
因为鲫鱼是拿来吃的。
“你看,只要我把它们的鱼缸搬到另一个地方,或者是水面掀起一点风浪,它们就会不安,就会疯狂地摆动自己的鱼尾。”夏有晴将鱼缸搬到茶几上,搬到厨房里,搬到厕所里,然后被害怕的鲫鱼溅了一身的水。
即渔跟在她身后。
下一秒,霍山漪就看见,两条鲫鱼中的一条被夏有晴拿起来,用菜刀的刀背敲晕了脑袋。
然后,那条鲫鱼出现在了熬汤的锅里。
“可是如果,我把其中一条鲫鱼杀死,另一条就不会这样了。”夏有晴笑了一下。
鱼缸里只剩一条鲫鱼。
不论夏有晴再怎么搬动鱼缸,剩下的那条鲫鱼都安安静静地,连游动的心思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