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缪垂头看去,这才透过垂下的黑发,看见沈霜烧红的脸,泪痕已经干涸,额头有细密、晶莹的汗珠冒出。
他眉眼满是不安的起伏褶皱,修长、细白的手指揪着他的衣服,指节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冷缪想不通冷绛怎么会喜欢沈霜,抬手勾起沈霜的黑发,细细打量着他的长相。
沈霜并不是雌雄莫辨的那种长相,相反,他男性特征明显。深邃眼眶、高挺鼻梁,下唇偏厚,唇肉饱满,带着疲惫又疏离的寡感。
眼皮带着哭后的泛红肿胀,轻颤着,竟然睁开眼,惺忪地望向冷缪。
冷缪的手突兀顿在半空,嘴唇张合,试图解释什么,却听见沈霜暗哑的嗓音轻声喊道:“冷绛。”
握着沈霜头发的手缓慢收紧,青筋暴起。
沈霜那双雾蒙蒙的眼里氤氲着湿气,埋在他怀中的脑袋动了动,试图把头发扯出来,却无济于事。
于是,沈霜只能软着嗓音说:“疼……轻点。”
那只攥着他衣服的手松开,抬起,迎着冷缪的目光,搭在他脸上,手心贴着面颊。
霎时间,好像有电流顺着脊柱涌遍全身,耳边传来一根线似的鸣啼声。
冷缪眼眸圆睁,不可思议、慌乱无措,好半晌冷静下来,才察觉沈霜的体温滚烫,指腹薄茧粗糙地磨着他的脸颊,烫意逼人。
沈霜朦胧的眼半眯着,惺忪地盯着他,泪凝在眼眶里,走廊光照下波光粼粼的,幽黑的,像一片无底的海。
不知名的怪香涌过来,咸涩的,或许是沈霜的眼泪。
眼泪哪有味道?
沈霜的手垂下,已然陷入昏迷中。
“冷缪。”楼梯旁传来一声喊,暗含警告,“分寸。”
冷缪抬眸和冷邈对视,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唇角翘起,无辜地笑,“哥,他发烧晕过去了,总不能让他摔死吧?”
冷邈睨了一眼,冷漠说:“把人送回去,你来书房。”
视线触及昏迷的沈霜时,停顿片刻,补充道:“把张楚年叫过来给他看。”
冷缪大步将人抱回客房,扔在床上,动作并不轻柔,甚至有些粗暴。
沈霜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随后是一声呜咽,又哭了起来,梦呓中满是冷绛的名字。
冷缪不由得心生厌烦,低呵一句,“冷绛死了。”
没有回应,满室寂静。
“神经。”冷缪低骂一声,“和一个死人置什么气。”
他大步往外走去,甩开沈霜那哀愁的梦语。
冷邈已然坐在书房里,手中翻看着一本书,薄薄一册,封皮五颜六色。
银框眼镜在地面折射出一道冷光,听见声响也并未抬头。
冷邈停在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子,挑起半边眉,吊儿郎当,“怎么哥?找我什么事儿?”
“坐下来。”冷邈淡声开口,仍翻着书。
冷缪抽出椅子,坐上去,瞥见书脊上写着《小王子》,他哼笑问道:“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童心了?”
冷邈不觉得尴尬,食指夹在书页中,推了下眼镜,“热搜是凌晨突然爆的,之后营销号下场,对立公司提前知道风声。有人在背后引导。”
冷缪停顿片刻,诧异说:“沈霜?”
冷邈“嗯”一声,“嫌疑最大。”
“他想用舆论逼我们,如果是这样,赶走了也不会消停。”冷缪缓缓说出解决方法,“不如把人留下,抓他把柄。”
“好麻烦啊。”冷缪靠在椅背上,头扬起来,随意说:“还不如让那个蠢货入祖坟。”
“如果沈霜有这样的心计,他的目的只是让冷绛进祖坟吗?”冷邈睨了眼冷缪,“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才是重中之重。”
“哦。”冷缪仍是不在意的模样,话锋一转,突兀问道:“哥,你认识沈霜?”
冷邈再次看起那本《小王子》,目光停留在那句:“如果你愿意驯养我,我的生活会像阳光那样明亮。”
他“嗯”一声,“回去母校演讲的时候认识的。”
冷邈和冷绛读的是同一所大学,冷缪高中出国,拓展海外分公司,今年分公司稳定后才回来。
冷缪的求知欲要溢出来了,他俯身向前,追问:“怎么认识的?”
书页再次被合上,这次冷邈并未用手指格挡,指腹摩挲着扉页上的名字,常年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半勾起唇,皮笑肉不笑。
“他勾引我。”
冷邈眼眸微睁,桌下的手攥紧,压抑着怒火,“好的。”
说完,他离开书房,只剩下冷邈一个人。
房门被骤然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冷缪握成拳的手重重砸在墙壁上,咬着牙骂出一句,“婊/子。”
勾引了冷邈,和冷绛谈恋爱,独独看不上他。
沈霜睡得很好,烧也退了,面上的疲倦消失,就显得人精神起来。
他还心心念念着要看冷绛的房间,踩着拖鞋慢悠悠下床、洗漱,开门。
有人挡在门外,高大的身子投下阴影,将沈霜尽数包裹在里面。
“嫂子,早上好啊。”
是冷缪。
冷缪半靠在门框上,屈起一只腿,“昨天你不是说要去我哥房间吗?我带你去。”
沈霜睡眼惺忪,显然忘了昨晚低烧时将他和冷绛认错的事。只留有因为他贬低冷绛的抵触。
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委婉拒绝,“不麻烦你了。”
“怎么会麻烦呢?”冷缪像看不懂沈霜的似的,上前两步,将两人距离拉进,“先去吃早饭吧。”
“后山还有个木屋,他小时候最喜欢在那儿玩,等下吃完饭,我带你去。”冷缪自顾自地说:“就当作昨天冒犯的赔罪。”
沈霜不会拒绝。
爱人死了,有什么是比接触爱人旧物更有吸引力的呢?
沈霜几乎没有犹豫,当即点头道:“好,谢谢你。”
冷缪眼中寒意更甚。
早饭是海鲜粥,煮熟的虾裹着粘腻、晶莹的饭粒,鲍鱼被切成小块,混在每一口里,发散着鲜味。
沈霜慢条斯理吃完了粥,在一旁等着冷缪。
等冷缪也吃完,两人从大门里出去。
冷邈早早便去了公司,冷家三兄弟住的是郊区的独栋别墅,后面一片山是别墅的赠品。
“木屋比较远,我去车库拿车,等等我。”
不一会儿,就见冷缪骑着一辆黑红的摩托过来,轰鸣声响彻,车上贴着红色的火焰纹路。
沈霜坐上后座,第一次坐这种摩托,根据偶尔视频里看到的,将手穿过冷缪的身侧,贴在前面,听见冷缪传来一声笑。
“长大后我们不怎么进山玩,路没有修,你这样坐着可能会摔下去。”他牵起沈霜的手,勾住自己的腰,“这样坐。”
沈霜的双手僵硬,尽量不去碰冷缪。
轰鸣声更大,沈霜几次颠簸到贴着冷缪的脊背。
沈霜还穿着冷家的家居服,不知道是谁的,米白色,丝绸质地,柔顺带有光泽,薄薄一层垂下,能够清楚感知到冷缪的体温。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阳光从层叠的树冠穿过,被分割得影影绰绰,耳畔有各种蝉鸣,蚊虫在半空中飞舞,密密麻麻。
即时摩托车的行驶速度不慢,沈霜的小臂还是被山蚊咬了几个包。十几分钟后,摩托车在石子路尽头停下。
沈霜看见了那座木屋,约摸一人高,搭在一颗粗壮的大树分叉处,彩漆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纹,楼梯嵌在树干上,一圈又一圈向上。
冷缪踢下撑脚,走到已然站在树屋下的沈霜身旁。
“上去看啊。”
“质量很好的,别担心。”
沈霜这才小心翼翼踩着楼梯往上走,冷缪跟在他身后,注意到沈霜裸露出来的脚踝。
骨感这个词钻进脑袋里。
纤细到一只手就能够圈起,青蓝的血管明显。
沈霜弯腰进了木屋,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
空气里满是厚厚的灰尘,蛛网也被染成一种灰黑,内壁上的涂鸦因为时间的流逝失了色,角落里是用彩铅写着的,歪歪扭扭的“冷绛”二字。
沈霜垂眸,久久盯着那个名字,缓步上前,伸手触摸。
“嫂子满意我的赔礼吗?”冷缪低声说。
温热的吐息洒在耳尖上,沈霜骤然转身,惊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背靠着墙壁,冷缪双手撑着墙,将他死死困在一隅。
沈霜眉头又拧起来,喊道:“退后点。”
冷缪纹丝不动,恶意从目光里流出来,粘稠的将他包裹。
沈霜双手推着冷缪一侧手臂,试图挣扎出去,冷缪的力气太大,反手握住他双手手腕,高高禁锢在墙壁上,低头凑近。
好似又闻到那股咸涩的异香,可沈霜这次没有哭。
冷缪终于懂了,那是哀伤和忧愁的味道。
“你干嘛?”沈霜抬脚猛踹冷缪的膝盖,“放开我!”
冷缪吃痛闷哼一声,发狠起来,整个人压上去,两人贴在一起,沈霜再难动弹分毫。
暖的、软的。
难以言说的满足感充斥全身。
“嫂子,你不想让他的骨灰进祖坟了吗?”
沈霜声音颤抖着,天真说道:“我是你嫂子……”
“我知道啊。”冷缪恶劣地说:“我想要的就是要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