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就帮帮我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金宝意十指交叠,做出祈求的动作。
对面坐着的男生头都没抬,丝毫不受影响地翻看漫画书。
金宝意见这招不奏效,趴在咖色木桌上死盯着梁成玺,企图引起他的注意力。
梁成玺依旧专心致志看漫画,咖啡馆暖黄灯光给他平添几分柔和。外表再怎么温敛,内里的不近人情金宝意可是深有体会。
南城的天气古怪,一旦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整座小镇都被潮湿浸透。
雨水划过玻璃橱窗,金宝意不再盯梁成玺,耳边的雨声简直是最好的催眠曲,就当昏昏欲睡时,梁成玺终于看完了手上那本漫画书。
“走了。”梁成玺起身背上书包,金宝意连忙跟在他身后探头。
“那你是同意咯?”金宝意问。
“最后一次。”梁成玺撑开伞,金宝意在旁边笑嘻嘻地揽了下他的手臂,“好的呢,千万别跟我妈说。”
梁成玺抬手看了眼腕表,这个点早就没车了。
“我送你回去。”
“哎呀不用啦,我男朋友过来接我。”金宝意晃了晃手上小巧的手机,“你看,他来了。”
穿着二中校服的男生撑着伞跑过来,金宝意招手,男生停在台阶下面。看见身边站着的陌生男生,他眨眨眼:“这位是?”
“我之前和你说的,和我一起流放过来的表哥。”金宝意跳到男生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哥我走啦。”金宝意说。
“哥我们走了。”那个男生说。
金宝意拉着男生叽叽喳喳的声音走远,梁成玺往相反的方向回家。
平常那条上学路最近施工,无论刮风下雨,轰隆的声音就没停过。梁成玺走了另一条路。
电线杆上贴满各种小广告,越往里走,街道就越破旧,脚下的石板路稍不留神就会溅出污水叫人错不及防。
路灯昏暗年久失修,烟酒小店的红绿招牌勉强亮着,不过大多已经关门。
居民楼的隔音很差,走在路上,梁成玺都能听见母亲的训斥声和小孩的哭泣。这是他之前从没见闻的环境。
塑料隔帘被拉开,老板趴在前台上听书止不住地打哈欠。
钟璨穿着灰色薄卫衣,拿了几包卫生巾结账,下腹还在隐隐作痛,在想要不要买一点布洛芬。
“五十八块。”老板扯了个黑色袋子把卫生巾装好。
从口袋里拿出一百付钱,找完零钱后钟璨提着袋子离开,但又返回向老板要了个打火机。
细密小雨一直下,烟圈被打散在空中。
“钟璨?”
在想这个月生活费还剩多少的时候,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钟璨抽烟的动作一顿,迟疑地望向声源,眯起眼想要看清是谁,那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钟璨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梁成玺。
梁成玺也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三好学生竟然会抽烟。
钟璨没戴那副死板的黑色方框眼镜,一双眼里很明显的错愕,这让她看起来比平常多了一点鲜活。
梁成玺才发现钟璨眉心有颗很浅的小痣。
钟璨眨眨眼,手上的烟灰掉了一截回过神来。她想笑一下缓解尴尬,但笑得可能比哭还难看,于是面无表情:“好巧。”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烟灭在湿地上。
钟璨垂下冷淡的眼皮,几缕湿发贴在面颊上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薄卫衣被雨飘湿很多,但钟璨并不在意。
梁成玺拉上帽子微微俯身,伞撑在钟璨的头顶,钟璨依旧低着头,看起来不是很想和他交流。
“钟璨。”梁成玺再一次喊她的名字。
钟璨抬起头,看见他漆黑明亮的眼,忽然愣住。梁成玺朝她笑了下,顺势把伞塞进钟璨手心。
“淋雨很容易感冒的。”说完这句话,梁成玺转身离去。
大伞挡去了风雨,伞柄上残留余温,钟璨盯着梁成玺的背影直至融进夜色里。
梁成玺,京海来的转学生,成绩中等,长相优异,不近人情。据说学校新修的图书馆有他父母的助力。校园表白墙上关于他的信息帖子少之又少。
小腹又开始阵痛,钟璨起身朝着更深的小巷走去,巷道黑暗,再怎么小心翼翼避开地面上的不平整,依然不能避免飞溅到鞋面上的脏水珠。
在一众老小区里都显得陈旧的楼下收伞,甩干伞面上的水珠,钟璨走上狭窄的楼梯,声控灯坏掉一直没人换,钟璨习以为常,这几层楼走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打开家门。
门缝里透出光,还有男男女女的声音。钟璨站在门口站了会儿,把钥匙插进锁芯右转两圈推开门,烟雾缭绕酒气熏鼻。
“哎哟璨璨回来啦。”坐在钟洪的女人面色酡红,说完这话后骨头软似的靠在钟洪肩头,手指点着几个开荤段的男人做出一副嗔怒的模样。钟璨眼帘都没抬一下径直回房间反锁门。
“这孩子,连句招呼也不打声。”女人被忽视有些不满。
“现在小孩读书都读傻了,哪里晓得这些礼数。”钟洪给杯子里倒满酒看起来毫不在意,“来来来,继续喝!”
门外喧闹,钟璨从抽屉里拿出缠成团的有线耳机插进电脑里。电脑的款式老旧,还是当初钟洪用剩下淘汰的。打开浏览器,在键盘上输入打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学校。
z大宣传视频里,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所有人的双眼和笑容都明亮。屏幕光照在钟璨脸上,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烧起隐秘的野心和渴望。
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未来的拦路虎,如果有,那就想方设法不惜手段消灭它。
满地的瓜子壳烟灰,歪倒的酒瓶,桌上残羹剩饭,客厅里一片狼藉,。钟洪驾着腿,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后喊道:“钟璨!把卫生搞了。”
钟璨从房里出来,去厨房拿拖把和抹布,动作迅速麻利。看着再次整洁的客厅,钟洪难得舒心,这个女儿也不是白养的,起码还能搞搞卫生。
观察着钟洪的脸色,钟璨拖着地试探开口:“爸,我想在学校附近租房。”
钟洪瞥了眼钟璨嗤笑:“租房,你当老子的钱是捡的?”
钟璨料到这个回答,她继续说:“不是,学校要求早上六点半到校上自习,我怕之后跟不上复习进度。”
钟洪对钟璨一向是不顾不问,只有学习上的事情他最关心,当初钟璨全市第五,别人对钟洪可是另眼相看,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说钟璨的成绩,得到别人一句“还是你带的好”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的贪婪虚荣,钟璨再了解不过,只要拿学习来谈判,钟洪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同意。
果然,钟洪眯着眼思索了会儿看着钟璨:“租房要多少钱?”
钟璨报出早就准备好的数字:“一千二。”
钟洪一边骂娘一边去拿钱,一张不多一张不少拿给钟璨:“这是老子借你的知不知道,以后要连本带利还给老子听见没?”
钟璨低眉顺眼拿过钱:“我知道。”
“还有,要是再让知道你和哪个男的乱搞,”钟洪把烟头摁在烟灰缸,眼神阴沉警告,“书你也没必要读了。”
上次要不是有人告诉他钟璨在学校谈恋爱,他还不知道钟璨这么自轻自贱,随便一个男的勾勾手就能把钟璨钓走。要是被别人知道,他钟洪的脸往哪里放。
要是钟璨像她妈那样让他丢尽脸,还不如趁早嫁了,还能挣一笔彩礼钱。
钟璨的肩膀一缩,像是被这句话吓到,头低的更加下去,低声说:“知道了。”
钟洪的权力在钟璨的身上得到体现,他哼声回房,关门时发出震耳响声。
钟璨慢慢抬起头,顺从的姿态消失得一干二净,
手机在沙发上响个不停,梁成玺边擦头发边捞出沙发里的手机接通来电,视频那边出现一个带着墨镜遮阳帽的女人。
“哟儿子,怎么感觉又帅了点。”
梁成玺靠在沙发里,坦然接受来自徐女士的夸奖,微信跳出京海好友的问候,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于是梁成玺问徐女士:“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海。”
“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在南城老老实实给我待一年。”徐女士透过墨镜看着懒洋洋的梁成玺,“还有,你最近成绩怎么比在京海掉了那么多,要不是我问你们班主任我都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我太蠢了。”梁成玺瞎诌。
“不可能,你妈我这么聪慧,小孩怎么可能会蠢?”徐女士思忖了一阵,“这样吧,我让你舅舅给你找个老师补补课,学习太落后了也不是个事儿。”
说到学习,梁成玺的脑海里莫名浮现蹲在街角抽烟的钟璨,单薄削瘦,仰着头看吐出的烟圈,身上有股不属于这座破旧小镇的气息。
“梁成玺!”
梁成玺回神,有人在喊徐女士打沙排,徐女士说马上来,最后叮嘱自己的好大儿:“要是在南城有喜欢的女孩,谈谈恋爱也没事,但要知道分寸听见没?”
梁成玺敷衍回答,徐女士挂断电话,偌大客厅又重归于静。
徐女士实在想的全面。梁成玺都没想过谈恋爱的事,窗外的雨已经停止,玻璃上升起淡淡雾气,他又想起那把塞进钟璨手心的伞,她的手和眼睛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