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钟璨被这记耳光扇得发懵,没站稳后退了几步扶住桌角,口腔里瞬间弥漫血锈味。
“他妈的!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和那个贱婊子一样都他妈不知廉耻下贱!要不是别人告诉我,你是不是下次就怀着个野种回来了!?”
钟洪又喝多了。他脚下步子虚浮,手指几乎要戳进她的双眼。
“我告诉你钟璨,没有我的允许除了吃饭你别想踏出房门一步,再让我知道你和哪个男的走在一起,到时候我一刀砍死你们!”
陈旧昏黄的钨丝灯摇摇欲坠。
仿佛刚刚那一巴掌不够解气,钟洪再次抬手,一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蓄力,接通电话,瞬间像换了个人。
“欸好的李总,我马上过来。”钟洪的眼尾压出谄媚的痕迹,他在人前的皮囊总是温吞的,常年含笑,几乎没人能把这样的人和家暴联系在一起。
钟璨低垂着眼,耳朵里一阵一阵嗡鸣,左脸升起烧痛,口袋里手机振动,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在发消息。
“滚回你房里,要是敢出去看我不打断你两条腿!”钟洪面色涨红怒气未消,转身提起沙发上的公文包狠狠摔上门,声音回荡在整个楼梯间。
死死抓着桌角的手松开,左脸烧痛感愈发强烈,钟璨走到卫生间,碎裂成两截的镜子照出她的脸。
因为白,眼下乌青格外明显,温顺无辜的长相,偏偏一双眼又藏着隐忍锐利。
黑长的发丝趴在脸颊上,钟璨拨开发丝,双手撑在洗手台,贴近镜子,鲜红肿大的掌印估计两天才能消下去。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钟璨去冰箱最底层拿了冰袋敷在左脸上,她缓缓蹲下,左手使劲将冰袋压在左脸上。
直到左脸被冰得没知觉,手心潮湿,钟璨换了个冰袋接着贴脸。
手机来电在响,她看了眼来电人,是余彦。
“余彦。”钟璨喊他的名字,声音很轻。
酒吧喧闹,余彦听不清钟璨说了什么,他搂着个女孩儿,周旁狐朋狗友全在起哄。
五光十色里,女孩儿的面容娇艳,画着精致妆容,和阴郁苍白的书呆子女朋友完全不一样,余彦喝了不少酒,他想,我应该和这样的女生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女生上扬的眼线如同一把钩子,勾着他,他几乎要吻上她的唇。
女生探出两根手指拦住余彦的唇,她笑:“欸听说你有女朋友,我只和我男朋友接吻哦。”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足够在场的人听见,他们瞬间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余彦轻笑,靠在她的耳边说:“好啊宝宝,等我一分钟。”
他拨通钟璨的电话,那边似乎有微小电流声流过,余彦有把好嗓子,他对电话那边说:“分手吧钟璨。”
新的冰袋渐渐融化,钟璨眨眨眼,确定自己没听错,深深吸一口气呼出,心里忽然有股堵塞感。
如果是余彦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那钟璨没什么好去追问的。灯光明灭流转在脸上,她给他想要的答案。
“好。”
话音刚落,电话挂的果断,像扔掉了一袋垃圾袋。
迷离的灯光下,众人的起哄声中,余彦弯着眼,任由女孩儿的手勾着他的后脖颈凑近,唇贴唇,舌齿交缠。
窗外雷电轰鸣,钟璨往窗外望了眼,漆黑夜幕里闪烁着霹雳光芒。
南城迎来了秋季第一场暴雨。
钟璨被余彦甩了的消息很快在年级里传开,他们盯着钟璨单薄的背影窃窃私语。
当初余彦追钟璨的时候声势浩大,恨不得所有老师都知道,很多喜欢余彦的女生锁着眉,想不通钟璨那个呆瓜到底哪里好。
只有和余彦一起混的那群人知道,余彦和别人打赌输了,纯粹是找乐子找上钟璨。
钟璨那个痴女竟然还同意了,像是完全看不见余彦眼底的戏谑。
无数双眼睛死死锁定着钟璨,钟璨将耳侧的发放下来尽量遮住左脸的掌印。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蛛丝马迹的狼狈。
刚进教室,原本是钟璨的座位上坐了一个陌生女生,原本的同桌也换了人。钟璨想起来,梁成玺是班主任新安排的互帮互助对象。
女生的声音甜美说了不少说话,梁成玺转着笔不搭理她。直到上课铃快响起,钟璨走近敲敲桌面,女生转头看她。
指间转动的笔一顿。
“同学,快上课了。这是我的位置。”后面这句话是钟璨慢慢加上的。
女生惊呼一声,说了声对不起连忙跑出教室,她可不想第一节课就迟到。
课桌上莫名多出很多歪七扭八的刀刻痕,还有几道粗黑记号笔,写的字像被人擦过看不出原本。钟璨沉默地从书包里拿出纸巾沾水,桌面上多了些纸屑,记号笔的残留擦不掉。
升入高三,教室气氛却依旧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台下除了几位发奋刻苦的同学强撑着精神纠正错题,大部分人或趴或撑倒在试卷里。
小镇的教育资源分布及其不均,最好的师资几乎都集中在二中,剩余普通高中里,有时候最优秀的学生也比不过二中重点班成绩垫底的学生。
九中学子对自己的未来其实很清晰,成绩不行的到时候走单招上个专科,成绩稍微好点的到时候考个民办本科,能混一个是一个。老师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只要把精力放在成绩最好的学生身上就行了。
数学老师拿着黑板刷狠狠敲击讲台,不少昏昏欲睡的同学瞬间清醒,他停下粉笔开始训诫:“都高三了,能不能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没有一点精气神!你们要多向钟璨同学学习,她这次联考成绩在全市排在前十名,你们有几个能像她一样刻苦……”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刺眼,数学老师终于开始重新讲题,有人朝坐在第一排那个端正背影翻了个白眼,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趴下睡觉。
脑海中流畅的推算忽然卡顿,钟璨垂着眸,走珠笔定在草稿纸上晕出墨点。她不想要这些堂而皇之的所谓称赞,这些称赞声带给她的,只有接踵而至的麻烦。
课间休息,钟璨拿出纸巾擦掉手上水珠抬起头,镜子里身后多了几个人。
“钟璨,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呀,怎么每次下课都找不到你人?”
钟璨退到墙角,几个人将钟璨包围。课间厕所人来人往,看见被堵在墙角的钟璨,原本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其他人装作没看见,只想上完厕所赶紧离开。
没有人会想要平白无故惹上事,更何况对方是韩嫣。
韩嫣对着镜子补了个口红,对着镜子左右欣赏后,才徐徐走到钟璨面前。韩嫣头上戴着波点头箍波浪卷搭在肩上,露出小巧精致的脸庞。
纤细白皙的手指深深掐住钟璨的脸颊,韩嫣歪了头,纯真又无害:“干嘛要躲我,你讨厌我是不是?”
鼻间混合着香水和潮湿青苔的味道,韩嫣的粉唇上泛着水光,如同毒牙里蓄势待发的毒液。钟璨拿开韩嫣的手,脸颊上的指印清晰鲜红。
“我要回去上课了。”钟璨挤开包围往外走,却被揪住后颈领子。
“我让你走了吗,”韩嫣的脸冷下来,“是不是给你脸给多了?”
钟璨用力扯开韩嫣的手,神色平静:“我说了,我要回去上课。”
韩嫣心中升起无名火,露出毒牙,只一个眼神其他人上前扣住钟璨的双手,扯着她的头发使她不得不抬起头露出那双韩嫣最讨厌的眼睛。钟璨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讨好害怕,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这让她想起一个很晦气的贱人。
韩嫣抬起手,准备给钟璨点教训,一名女老师走进厕所呵斥道:“你们干嘛呢!”
即将落在钟璨脸上的巴掌及时收手,其他人松开手,韩嫣弯着眼,露出甜美笑容:“老师,她说她脸疼,我们在帮她涂药呢。”
预备铃响起,女老师摆摆手:“上课了快回班上去。”
“嗯嗯。”韩嫣嗓音甜蜜,女老师离开后,韩嫣在钟璨脸上不轻不重地拍着,语气轻柔,“你给我等着。”
韩嫣带着人离开,钟璨看了眼镜子,镜中人脸色惨白,指间控制不住地颤抖。
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课上到一半,天空几声闷响,暴雨倾盆而下狠狠砸在窗户上,门外狂风大作,讲台上的教案被吹得沙沙作响,白炽灯忽然熄灭,不顾班主任还在讲台上,教室里爆发出庆祝的声音。
勉强让大家安静下来后,广播里教导主任扯着嗓子念着不用上晚自习的通知,话音未落,每一层楼都发出欢呼声,钟璨收拾着试卷,她的安静与周围格格不入。
班主任宣布下课走出教室,钟璨攥紧书包肩带追了上去。
“你的意思是说,艺术班的韩嫣总是找你麻烦是吗?”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擦拭着金丝眼镜,确保擦干净后架在鼻梁上,然后起身去接了个热水。
钟璨站在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还在批改作业,她等着班主任接完热水。班主任拿着保温杯重新坐下,腰间皮带艰辛地承托着上方重量。
“是的,而且…”话被打断,旁边一个男老师忽然找班主任聊上天,两个男人聊的不亦说乎。钟璨的嘴唇翕张,被迫沉默聆听。
“诶老赵,你听没听说二中那事儿?”
“害,现在的学生啊,就是心理素质太差了,一点打击都接受不了。要我说啊,就这种心理素质,还怎么参加高考?”
“据说是个考清北的苗子。听说二中可是花了这个数,”男老师一顿,伸出手比了个数字,“才压下来。”
“啧啧啧,难得。”
……
钟璨低着头,听着老师之间的对话,大概猜到那事是什么事了。聊了半天班主任似乎才想起旁边站着个钟璨,他吹拂着杯面上的茶叶。
“你跟韩嫣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天雷滚滚,闪电暴烈地劈开天穹,班主任接下来的话,简直让钟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班主任藏在镜片后的双眼精光乍现,他说:“既然没有过节,那她为什么会找你的麻烦?”
钟璨一怔,无法回答这个反问。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我,”钟璨一时间说不出话,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通通被这一句话打碎,难道受害者还需要解释吗?
班主任步步紧逼,说出的话字字锥心:“钟璨,有很多同学和我反应过你比较孤僻,平时也不怎么搭理别人。老师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但是也不要只顾闷头学习,忽略身边的人际关系。有时候要找找自身原因知道么?”
钟璨完全听不清班主任后面说了什么,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在钟璨身边把那些话语挡去。她再次低下头,指甲死死嵌进掌心:“好的,老师。”
还没走出办公室,其他老师和班主任的聊天飘进耳中。
“老赵,韩嫣又惹事了?”
“怎么会,我侄女听话的很……”
一字一句钟璨听得很清楚,神志重新恢复清醒。钟璨垂眸脸色平静,难怪。要是还把期望寄托在班主任身上她简直就是个傻逼。
天阴沉沉的,公交车迟迟没来,路边积水几乎要淹进站台,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钟璨的思绪一团乱麻,她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她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大脑混乱中,钟璨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