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白鸟回到日本,刚走出成田机场的海关就看到了黄濑。晚上就是跨年演唱会,他还是抽空来接了机。这几天他工作繁忙,但仍然精神奕奕,看到白鸟时,似乎眼睛里都有光。
他晚上还有工作,不应该在此刻影响他的状态。这也许不是一个好时机,白鸟又一次迟疑了。但她随后又想到,如果她继续犹豫不决,就永远不会有最好的时机。
关上车门,黄濑很忧心地凑过去看她:“脸色很差哦,不舒服吗?”
“飞机上有点颠簸。”白鸟轻描淡写地掠过自己的身体状态,把文件递给他,“凉太,看一下这个。”
黄濑起初不明就里,但很快在看到文件的第一页时就变了脸色,怔住了。
白鸟在旁道:“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收购能进行得那么顺利,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有很多人在帮我,大部分是你的朋友和你帮助过的人。有些人情我不能替你还,这些人的名单,我稍后会发给你。比较令我意外的,是那位西谷议员在其中出了份力。”
黄濑的异母大姐黄濑惠几年前与知名议员成婚,入籍改姓西谷。
白鸟继续道:“收购本来就是为了你,我不了解这个行业,把事务所交给你,是最好的选择。”
黄濑干笑了一下:“不必如此,如果小白鸟需要人帮你管理事务所,我可以帮忙。”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凉太,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最后?”
“最后。”
“我不明白。”黄濑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语气尚算轻柔和平静,“如果小白鸟不打算和我继续扯上关系,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就连小观月都知道我在演戏,小白鸟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可我不能完全确定,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你真的感到棘手,我都不能什么都不做。我答应过你,”白鸟望向他,“要做你的退路。”
黄濑笑了笑:“啊,高一的事情了。原来小白鸟也一直记得啊,这么重视承诺,难道只打算兑现这一次就够了吗?”
白鸟道:“凉太,不是每一次回头我都会在的。你在两年前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黄濑的脸上丧失了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他冷冷地盯着白鸟,像阴毒的蛇锁定猎物,同时缓慢地重复白鸟的话:“是我做出选择了吗?”
“是我做出的选择吗?小白鸟,你难道真的觉得我有选择权吗?”他说,“你明明就知道,只要你开口,挽留我,哪怕只是问一句最近在做什么,过去的这两年就不会是这样,这真的是我做出的选择吗?那么多次我问过你,喜欢我吗?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呢?你永远都不肯回答,哪怕只是说喜欢我的脸和身体,只要你开口了,我也会像狗一样留下来,你明明都知道,可你就是不肯!”
白鸟脸色苍白:“凉太,你知道的,你们只要有人决定要走,我没有挽留的资格。”
“可我没有要走!”
“是吗?”
黄濑不可置信:“小白鸟,觉得我在撒谎吗?”
白鸟缓缓道:“三年前的夏天,你和齐藤小姐一起上综艺,你形容理想的生活,是拥有一个家庭,妻子,女儿,还有一只狗。可是这样的生活,我永远也给不了你。”
黄濑激动起来:“那种话都是为了宣传随便说的!没有人会在综艺上说实话的,就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判我的死刑吗?”
“凉太,你究竟是不是真心,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能分辨出的。”白鸟的额头沁出汗水,不动声色地攥紧小腹前的布料,“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你是想过就到此为止的吧。只要有这么一个瞬间,我们就不必继续下去了。”
这一次,车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至少,先回答我的问题吧?”黄濑松懈了脸上的肌肉,面无表情地往身后一靠,“你喜欢过我吗?”
白鸟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她勉强挤出一些声音:“凉太……你真的,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黄濑以为自己会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在语言形成之前,或许是白鸟的反问让他想起了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他被切中了,所以说不出话来。他无暇细想此刻的语塞,很快他的余光终于注意到了白鸟的异常。黄濑猛地震了一下,抓住白鸟的胳膊:“小白鸟?哪里不舒服?是肚子疼吗?”
“没关系……没关系。”白鸟吸了口气,“已经吃了止疼药……等生效就好了。”
黄濑当机立断:“我们去医院。”
白鸟很抗拒他的提议,但方向盘在黄濑手里,半个小时后,他们一起坐在了急诊医生面前。
医生询问情况时,白鸟向黄濑要了杯热水。他立刻起身去接水,走出几步又悄悄地折返,隔着虚掩的布帘听见白鸟的声音,虚弱但冷静。
白鸟:“我怀疑是左炔诺孕酮的副作用导致的子宫内膜不规则脱落。”
白鸟:“……48小时前服用过。”
白鸟:“是,这几天还有晕眩和恶心的情况……”
黄濑站在原地,他忽然感觉到了冬天的温度,很冷,冷到他恐惧到想要逃跑。
白鸟接受检查后开始输液。黄濑没有进入房间,坐在门口的走廊。他手里攥着一个因为年久而磨毛的小福袋。
登记信息的时候,他打开过她的钱包,除了护照以外,还意外发现了这枚福袋,福袋里装着一张上上签。
是十年前,诚凛和洛山决战前一天,他系在她包上的。不知何时起它消失在了白鸟的包带上,又不知何时起这个小东西也几乎消失在他的记忆里,然而它却一直被白鸟随身携带着。
周围的脚步声变多了,周围的医护人员悄悄地换了一批,这是在意料之中的。黄濑抬起头,在走廊的尽头看见赤司征十郎的身影。
这些年,赤司和黄濑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老同学,好朋友,用这些词汇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没什么问题。赤司从高一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温和,黄濑又一向自诩为好相处好人缘的代表,所以至少看上去他们相处得还算和谐。
然而黄濑心知两人是不同的,就像他们两个对于白鸟和青峰结婚这件事的不同反应。赤司当然偶尔也会有人之常情的妒意,但大多数时候是淡然的笃定。
四个人的关系以白鸟为主导,但她却没有决定权,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做决定左右他人。是赤司纵容了如今的局面。黄濑隐约感觉到,大概对赤司来说,他和青峰就像白鸟喜欢的宠物,既然白鸟喜欢,那就姑且留着。和黄濑相比,赤司拥有和白鸟深沉漫长的过往,某种程度上他们共享着灵魂与命运,他拥有的太多了,便不像黄濑一样总要在意一些细枝末节。
黄濑起身迎上去:“既然小赤司来了,我就可以放心去工作了。”
赤司置若罔闻,只是在与黄濑擦肩而过时瞥了他一眼:“你这次的逃跑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而后他径直向前,将黄濑留在身后,推开了白鸟病房的门。
白鸟的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似乎睡得正熟。
赤司站在远处凝视她片刻,叹气:“或许我该庆幸你至少还知道心虚。”
被戳穿了,白鸟把被子拉下来,睁开眼看向他,对视须臾,她移开视线,闷声:“对不起。凉太不知情,是我骗了他。”
“嗯,我知道。”不然黄濑不会就这么好好地离开,赤司道,“他走了。”
白鸟替黄濑解释:“他今晚有很重要的工作。”
赤司不置可否,去一边搬了张椅子过来。他走到哪里,白鸟的眼神就跟到哪里,直到赤司在床边坐下,她把手从被子里掏出来,轻轻拍了拍。
赤司:“我刚从外面进来,手很凉。”
“没关系,想要碰到你。”
赤司搓了搓手,尽量多制造了些热量,而后与她掌心相贴。刚从被窝里掏出来的手几乎比他这个刚从寒风里走来的人更凉。
赤司问:“还疼吗?”
“已经没关系了。”白鸟顿了下,“那个、征十郎?”
“嗯?”
“不要告诉青峰可以吗?”
怀柔政策的最终目的揭露,赤司抿着唇不说话,白鸟又一次心虚地移开视线。
赤司欣赏够了她难得的外强中干,慢条斯理地道:“我大概猜到你会这么说。”
他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白鸟在面对他们时会无意识地出现不同的状态,也早就无奈地承认他在别处每每奏效的威严在白鸟这里并不适用。她不怕他,笃定他无论再怎样生气,最后一定会心软。但青峰却不是,他一直都是个极度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白鸟在他那里总是陷入被动。
“啊。”白鸟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的,如果你开口了,我就很难拒绝。”
“……所以?”
“在来之前,我先给青峰打了个电话。”赤司道,“他下一场比赛难得有三天的间隔期,你说不定会很快见到他。”
白鸟:“……”
她把手抽了出来,翻了个身:“我困了。”
赤司轻笑:“睡吧,今天我会一直在这。”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白鸟默默地又转向了赤司,握住了他的手。
“终于又可以和你一起迎接新年了,”她闭着眼睛,轻声说,“好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