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被夺权幽禁之后，整个京都都陷入了沉闷又紧张的气氛之中。
齐王手中至关重要的半块虎符始终没有下落，城外驻扎的兵马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叶轻寒身在后宫，对三司会审的进程并不清楚，但算着时日，也该有个结果了。
齐王若想做困兽之斗，也到了最后的时机。
自从上次叶轻寒朝堂论辩之后，温如喜便突然没了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仿佛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推动叶轻寒扳倒齐王，叶轻寒一旦得手，温如喜在他身边的使命便已完成了。
——难道温如喜真是皇帝的手下？
对于温如喜的突然消失，叶轻寒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事情还在按着他预设的走向发展，其他人和事，都无关紧要。
……
江南淮州，南晟国临时都城之中。
南方的冬季比起北方凛冽的天气要温和许多，这次叛乱并没有波及南境十二州，四处仍然是一副安逸闲适的模样。
可是最近这些天，一些来自北方的隐秘消息，却不断在各州之间流传。
“听说了吗？最近北周出大事了。”
“早就听说了，据说是北周齐王叛国通敌，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现在就看是终身幽禁还是斩立决了。”
“叛国通敌，和谁？”
“欸，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了。”
“真的假的？这可不兴乱说。”
“北境各州都传开了，要不是真的，哪有人敢诬陷堂堂亲王？”
“这……啧啧啧……”
“要我说，还是太子殿下好，现在这位嘛……”
“噤声！你不要命啦，这话也敢说！”
“……哼。”
身在皇宫的叶承泽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暴怒之后更多是秘密被揭发的心虚，他立刻派人强行压下消息，妄图以雷霆手段堵住悠悠众口。
殊不知这样只会让隐秘消息在暗处越传越深，越传越不堪。
等叶承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南晟文武百官，以及南境十二州的节度使们几乎都已听到了些许风声，这自下而上的消息传播远比叶承泽想象中更快更汹涌。
若不是现在还没看到实证，恐怕这新建的南晟朝廷马上就要面临全面崩塌。
叶承泽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叶轻寒，都是叶轻寒！
他都已经被自己丢进万劫不复的无望深渊，孤身一人，群狼环伺，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死？
还有那个满脑子情色之事的草包裴越，明明说好了只把殷赤军卖给他，结果最后竟然让裴戟攻进了京都！要不是自己提前收到消息逃去行宫，天晟就真的完了。
现在甚至被人抓住了辫子，还把自己也拖下了水！
叶承泽明白此事不能久拖，否则民心一旦丧失就再难挽回。
他现在急需一个机会，转移众人关注的目光，用赫赫功勋掩盖臣民对他的猜疑和敌意。
叶承泽打算起兵复国。
……
宫内宫外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叶轻寒却在小院里和自己头发较着劲。
叶轻寒极为重视自己的外在形象，更准确来说，是确保自己在不同场合中以最合宜、对自己最有利的模样出现。
比如示弱时一身白衣跌落泥潭；
比如诱人入局时用柔软狐裘撩动心弦；
比如自证时一袭布衣上朝堂，言语铮铮，振聋发聩。
成败往往在于细节之处，叶轻寒也一直做得很好。
可惜叶轻寒从小被伺候惯了，根本不会打理这一头长发。
按叶轻寒所想，如今正是他向裴戟崭露锋芒的时候，现在他的形象应该是七窍玲珑的智士，忍辱负重，终于在主君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
可惜，败在了这一头随心飘散的长发上。
叶轻寒折腾了半天，最后也没能成功束起一个发髻。
不过今日裴戟也没出现，空荡荡的贞女楼中只有他一人，叶轻寒便索性放弃，天还没黑，就躺在了床上。
很快，夜幕降临，宫外远远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叶轻寒眉头一皱，却没睁开眼，而是翻了个身朝向里面，继续睡去。
嘈杂的吵闹和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整个皇宫里的人似乎都在走动奔跑。
突然，“砰”的一声，贞女楼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叶轻寒困顿地从床上爬起身，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去。
正好对上裴戟漆黑的双眸。
“……”叶轻寒慢吞吞放下手，“陛下？”
裴戟看着叶轻寒漫不经心的模样，眉头紧锁，随手抓来一件外袍丢在他肩上，然后握住叶轻寒的肩膀把他拎下了床。
“跟我走。”
叶轻寒还没清醒过来，两只鞋子一蹬，踉踉跄跄跟在了裴戟身后。
裴戟此时换了一身黑甲，整个人挺拔又冷硬，他一只手握着长剑，一只手抓着叶轻寒的手臂，拖着他大步向前走去。
叶轻寒潦草地用腰带打了一个松松的结，几乎要快步小跑才能跟上裴戟的步伐，稍微慢一点，就险些被裴戟拽得摔倒下去。
叶轻寒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裴戟目不斜视，沉声说道：“裴越率兵攻城，有一小部分叛军溜进了皇宫，贞女楼靠近北门，那里不安全。”
叶轻寒眉梢微挑，抬眼看向裴戟。而裴戟板着张脸，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叶轻寒低声问道：“陛下担心我？特意来救我？”
裴戟没看他，也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身后响起巨大的爆鸣和哀嚎，随后传来短兵相接的交战之声，叶轻寒回头看去，北面贞女楼的方向已变成一片火海。
裴戟拉着叶轻寒一路走到了奉天殿，站在殿内，可以远远望到午门。只见黑夜之中，火光四起，午门广场上跑动着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再向外望去，整个京都已乱成一团。
叶轻寒正伸长脖子眺望，却被裴戟一巴掌拍了下来，然后被握着脖子拎到金殿里侧。
一圈圈卫兵将两人围在中间，刀剑向外，严阵以待。
外面交战声音不断，金殿之中却安静得可怕。
叶轻寒凑近裴戟，压低了声音：“陛下只救我一个？其他妃嫔怎么办？”
裴戟垂下黑沉沉的双眸看他，回答了叶轻寒的问题：“她们都不重要。”
叶轻寒怔了怔，对这意外之喜简直不敢置信。
裴戟不再说话，只是收紧五指抓牢叶轻寒，静静等待着。
生死一线。
而直到火光渐暗，叫喊声慢慢停歇，叛军也没有攻到裴戟面前。
裴戟松开叶轻寒，朝着殿外走去。
一名黑甲将士快步跑来，俯身说道：“陛下，叛军已被尽数歼灭，并没有发现齐王的踪迹。”
裴戟冷冷俯视着黑甲将士，沉重的威压让在场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你们让他逃了？”
黑甲将士立刻跪了下来：“臣已派出精锐，出宫追寻，定不会让齐王逃脱。”
裴戟脸色黑沉，一语不发地越过将士，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殿内卫兵尽数跟在他身后。
突然，裴戟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叶轻寒。
“你们两个，护送重璧侯回承明殿。”他命令道。
“是。”
卫兵中走出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到叶轻寒两侧。
裴戟望着叶轻寒，低声说道：“不要乱跑，等朕回来。”
他说完，转过身，带着众军士大步离去。
“侯爷，请随我二人前往承明殿。”
承明殿是皇帝居住的地方，贞女楼意外被烧，没想到裴戟居然会让叶轻寒直接进入自己的寝殿。
叶轻寒跟在两人身后，向着后宫走去。
此时宫中已再无厮杀声，士兵们快速清理着尸体，只剩刺鼻的血腥气，萦绕不散。
叶轻寒三人穿过寂静的长廊，四周空无一人。
“簌！簌！”突然，一旁的草丛中响起两声轻响。
叶轻寒身前的两个卫兵刚刚警觉转头，身子却猛然僵住，两道血线顺着脖颈流下。
不知何时，两人喉间竟分别钉入一根细长的银针。
他们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无声倒下，没了呼吸。
叶轻寒皱眉看向黑暗中的草丛，倒退半步。
“簌！”
一道细长黑影朝着叶轻寒脖颈飞来，叶轻寒双眼微沉，死死盯着来处，却站着没动。
黑影擦着叶轻寒的皮肤飞过，钉入他身后的地面中。
叶轻寒喘了口气，转身在地面摸索片刻，从地里拔出一根通体漆黑的发簪。
发簪的顶部，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血燕。
叶轻寒捏住血燕旋转两圈，发簪断成两截，露出一卷小小的信笺。
信笺上只有三个字——“跟他走”，右下角画着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焰。
是步熄的传信。
叶轻寒将信笺捏在手心，抬头说道：“出来吧。”
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跪在叶轻寒身前。
“太子殿下。”
叶轻寒说道：“燕子经年梦。”
黑衣人接道：“梧桐昨暮非。”
叶轻寒上前一步扶起黑衣人，低声问道：“步熄在哪里？”
黑衣人说道：“不良帅在渭河边等太子殿下，请殿下随属下前去。”
叶轻寒皱着眉：“我不是让他没有要紧事不要贸然联络吗？他居然要我出宫面见？究竟出了什么事？”
黑衣人说道：“属下不知。”
叶轻寒将密信塞回发簪，安上血燕，垂眼思索片刻，说道：“我和你去，走吧。”
“属下失礼。”
黑衣人站在叶轻寒身前，弯下腰将他背在背后，然后飞快爬过围墙，翻出宫去。
黑衣人的功夫极高，即便现在宫中乱成一团，但想无声无息地带着一个大男人越过重重宫闱，也不是一件易事。
叶轻寒伏在黑衣人背后，只听得见风声呼啸，无数景象从眼前飞过，回过神时，自己已出现在城外的渭河之畔。
这个黑衣人竟然背着叶轻寒，一口气翻过了城墙。
单论轻功，他已经能与步熄不分上下。
此时的城外，竟飘起了雪花，冰河水流湍急，丝丝冷气袭上心头。
叶轻寒站在空无一人的河边，问道：“步熄呢？”
黑衣人指向河面：“请殿下上船。”
叶轻寒凝神看去，只见漆黑的河面上突然亮起一盏红色灯笼。
红色烛光摇曳下，一艘小船显现在飘雪之中，狭小的船舱挂着绯色布帘，船头高高吊着一盏明艳的红灯笼，晃晃悠悠，投下片片旖旎光晕。
这是一艘下等船妓接客用的花船。
黑衣人又说了一遍：“殿下，请上船。”
叶轻寒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步熄的行事风格。
叶轻寒看了看周围，四面冷寂，空无一人。
船上弓着背的船夫和岸边的黑衣人紧紧盯着叶轻寒，一左一右挡住他的去路。
叶轻寒指尖摩挲着发簪上的小巧血燕，沉默片刻，抬脚上了花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