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二人对峙局面的并非其中一方的摔杯为号,而是一面径直向镇北王压来的屏风。
那面屏风足有百斤重,莫名其妙地撞了过来,将他撞翻在地,紧接着一只手伸进屏风之下,将他拽了起来。
恐怖的拳头打过来,血液与牙齿飞溅,在屏风上添了一抹枫红。
镇北王在接二连三的拳头之间勉强看清来人:“你?!”
原以为这屋子里最多藏着刀斧手,自己手中握着‘夜半窗’,无需惧怕,却没想到屋子里竟然藏着应在死牢中的蛮族。
“是我。”
他一拳拳砸向手中提着的镇北王。
其实这个中年人看起来并不像个武将,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这幅丑陋虚浮的皮囊让他困惑,为什么是这人打败了自己,杀死了他的兄弟?
变了形的脸和凹陷的胸膛,以及那些惨叫和谩骂,都扭曲成他寒风呼啸的故乡。
他没有爹,他生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族人便说他是狼神的孩子,但他有一群奶娘,她们都是狼神的妻子,那些女人身上有着热腾腾的马奶酒的味道,其中一个的双手厚实粗糙而温暖,她说,要做正确的事,要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他离开了雪山和草原,见到了繁华的城镇,体会到了汉人的排挤,见到了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想让那些鄙夷的目光消失,想让世间不再有因他国侵扰而无家可归的百姓……他总是想很多。
莫名的气氛让他有些害怕,他就一直窝窝囊囊地闭着嘴,等待能将它安全说出的那天。
可即便成为将军,那些跪拜者偶尔抬起脸时的眼神中,还是带着让他害怕的猜疑,同族的唾骂也随着北风传入耳朵。
大概手握官印还不算结束,做正确的事,要不留余力。
“呵.......呵......”
紧绷的手臂停在半空。
再一拳下去,这个人必死无疑。
他的命如此脆弱,原来杀死他是如此的轻易。
可南国的皇帝就在一旁看着,他杀了这个人,无非也就是为这个狗皇帝肃清了造反的贼子。
就算连南国的皇帝一起杀了,皇宫全都烧了,又能如何?真正将他出卖的,真正杀害他兄弟们的,分明是自己国家的皇帝。
沾满血液的手落上两滴眼泪,那双手便看起来更加肮脏。
守护国家十余载,却被国家舍弃。
他的战友,他的下属,他逝去的前辈,那些真正接纳他,信服他的人们,他们的家庭,他的人生,都被这些端坐高台之上,玩弄权术的人,如茶沫一般被用白瓷泯灭了。
人生岂能......岂能如此荒唐可笑。
他的双手终是松开,放任浑身是血的镇北王倒在地上。
奶娘只告诉他,要做正确的事,要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可如果正确的事与心中的想法相悖,到底要如何抉择才能得以安眠?
被镇北王血液裹满的八面晶体从他手中滑落,滚在一旁的地上,闪烁起发黑的光。
那八面的晶体融化在地上,形成了一滩仿佛能吸进光线的黑水,几只古怪的东西,从那滩水中爬了出来。
那些东西有着人的轮廓,却具体哪里都不像是人类,面目可憎,皮肤乌黑,生着牲畜一般的犄角,自深渊中爬出,目光中只有令人胆寒的本能的杀戮。
皇帝把茶碗丢了,从座位上弹起来:“蓝公子!那些是什么东西!”
蓝玉斋一把将双手染血的将军扯至身后:“不要上前,我来应付。”
蓝玉斋挡在他面前,手持拂尘,像持一把至锋的剑。
皇帝方才因着知道蓝玉斋就在屏风后面而保持着的淡定在看见他只顾蛮族将军不护自己时微微动摇了:“来人,护驾!”
早躲藏在梁上屋外听信儿的带刀侍卫闻声而至,在蓝玉斋的示意下将皇帝拥出门外。
那些丑恶的黑兵一拥而上,他们没有什么招式,只是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杀性,再用以非人的力气和残暴,撕碎了他一个又一个部下,让战马的断肢切口在他面前不甘地蠕动血肉。
蓝玉斋白衣飞旋,拂尘震开一道冷冽寒光,用玄之又玄的实体向前斩去。
转瞬间污血四溅,让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曾经目眦欲裂的杀器,就那样轻易地断成两半,痛苦地沙哑嚎叫。
拂尘在枯黑的手臂挥舞动作之间灵巧闪躲,蓝玉斋右手将拂尘一推,顶在怪物胸膛,那怪物便似被无形的铁杵刺穿,气绝在地。
一只脖子上长着两个脑袋的同时袭来,蓝玉斋躲过他掌上暗红的外骨骼在空气中划出道道红光,左手将拂尘卡进其中向外一扯,右掌一击在其肋下,那怪物便顷刻间化为黑红的血烟碎片。
而蓝玉斋踏过遍地的尸块,衣不染尘。
泪痕未干的将军抬起脸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却半晌没有意识到要将手放上去。
他什么都不想做了,他太疲惫了。
镇北王亲信已经带人堵到偏门,不知是哪个人脑子一热将“镇北王已死”的消息抛出去,却没有进一步的威胁,场面顿时如冷水入了热油锅。
镇北王已死,无法放出黑兵,这篡位的成功率可就大打折扣了,可篡位这种事抻脖子一刀,缩脖子凌迟,这消息犹如一计破釜沉舟,把反贼们逼得红了眼。
蓝玉斋握住发愣将军的手腕,二人刚刚踏出御书房,一枚箭矢便射在牌匾上,院外遥远地传来砍杀声。
院中满是御林军,把皇帝里三层外三层地护着,恨不得用肉身给陛下做一个中了刀枪就能加官进爵的蛋壳。
而皇帝正在这个蛋壳中左顾右盼地吼着人,一股新鲜的惧意出现在他的眼中:“南城军也投靠他们了?!你放屁!不可能!”
“南城军统领和朕那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兄弟!想当初云水门那一仗——”
实在没时间给他忆往昔,油头粉面的胖太监焦急得嗓子都粗了:“御林军岂敢愚弄陛下,城南军的人已经撞开宫门了呀!陛下息怒——”
“息你娘!我——”皇帝余光看见蓝玉斋从御书房中出来,一把扯开胖太监,高举右手急切挥舞,大声唤道,“蓝公子,您和国师还得帮帮我!南城军统领欺君谋反,我……”
又一支箭破风而来,不知是真射术高超还是瞎猫碰上死猫子,正正好好就射穿了皇帝靶子似显眼的手上。
皇帝哀嚎一声,顿时院中乱糟糟地响起“护驾”“护驾”之声,吵得要命。
刀光火光映在他的眼中,燎得他避开视线,转过头去看蓝玉斋。
青年没有任何表情,这场会在史书中占据大量篇幅的宫变于他而言好像一出无聊的戏剧。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蓝玉斋看过来:“抓住我。”
将军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他指间生出一枚符纸,符纸燃尽,一瞬天旋地转之后再次仰起头,竟然已经在宫墙之外。
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毕竟他只是个阶下囚,只知道膝盖下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绿叶稀疏的草地,蓝玉斋身后有一线跳跃的火光,那是叛军正入宫。
“如今是第二次了,”蓝玉斋的拂尘搭在手臂上,“人间已没有你的归处,可要随我修仙。”
这次,将军抓住了他的衣角。
两滴眼泪先后将草叶打得一颤,他死死抓着那一角白衣:“求你......”
“求你,带我走吧。”
看着这人悲伤的后脑勺,蓝玉斋嘴角放肆地弯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来。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