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荼被一脚踹在地上,他直接就站起身去看被丢在地上的帛书。
他展开长卷,目光在古朴的丝帛上停留了片刻:“我不要假的,我说了,必须是本体。”
话音未落,一阵冰冷的凉意直刺后颈,他瞬间回身去挡,血液凝出的外骨骼与拂尘相撞,在火花中他看见了蓝玉斋充满杀意的双眼。
“我花了很大心思制作的仿品,在你没有看过真品的情况下,怎么会看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蓝玉斋拂尘挑起衣物披在身上便再次将法器对准茯荼:“帛书对你们而言的价值只有内容,你为什么一定要本体?明明我抄一份给你是一样的。”
茯荼沉默着将搭在一旁的黑衣披上,那双眼睛看上去实在让人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单纯的没听懂人话。
“你一直拒绝教我们魔族文字的书写方式,刚才我让你用魔族文字写我的名字,你的回答是‘用不上’,为什么?”他自答道,“因为你们的文字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甚至只有魔族才能正确书写,对吗?”
茯荼大概实在想不出谎言,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得把本体给我。”
蓝玉斋却摇摇头:“除非我知道古籍上面写了什么,否则我绝对不会将它交给你。虽然修仙界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人界都是些无可救药的蠢货,妖怪们的开化程度也就只比你们强一点儿,但若是让你们得到了足以危害他界的知识,我也是要倒大霉的。”
茯荼:“但......你要先给我看,我才能告诉你内容。”
蓝玉斋笑道:“所以,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我不会把它给你。”
“我们约好的,蓝玉斋!你敢毁约!”
黑红色的外骨骼刺出皮肉,他挥来的拳头在空气中撕出数道裂隙,蓝玉斋的拂尘下压,将拳头挑开,左手指间生出符箓:“坎神,降灾。”
道道幽蓝水刃从四面八方向茯荼砍去,在黑色石头铸成的幽暗房间中撞成冷漠的杀意。
茯荼被逼得连连后退,然而这攻击之中的冷漠点燃了他的怒意,魔族可怕的蛮力将剑光撕碎,转眼间他已闪至身前,利爪带来的风中已经携带着疼痛。
蓝玉斋飞身而起将其避开,下落之时一膝顶住茯荼胸膛,另一条腿内收夹住他的脑袋,借着翻身向下的力道就要将他的头颅直接拗断。
然而茯荼竟然直接撞破巨大的力量,将蓝玉斋拽至身前,拳头对准其面门砸去,蓝玉斋顺势弓身腰部发力,反而将茯荼踢开。
“你想,杀我?!”
茯荼躲过道道灵力深厚的剑意,不可置信地问道:“一卷帛书而已!不是我想要,是我父王要,我可以给你读,你不想给,你就拿走!”
“......”
蓝玉斋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句话逗笑了,茯荼是觉得自己真的能信任他会为了自己不愿交易而背叛父亲,还是认为这个阴谋高明到能骗住自己?
自己刚才是被当成傻逼了吗?
“去死吧狗东西!”
蓝玉斋拂尘凝出一点灵力,化作难以抵抗的剑意结结实实地砍在茯荼身上,哪怕他的胸前在瞬间凝出坚硬的骨骼,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他砸在墙上。
胸前骨骼碎裂,鲜血涌出,茯荼的金色瞳仁已经因怒意隐隐发出红光:“不要逼我,蓝玉斋!”
“你们魔族究竟在谋划什么,先是在人间黑海山伏击军队,又是绑架徐湘试图换取帛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茯荼一步步走上前来,从伤口涌出的血液向体内回流,他显现出一种被强人所难时的焦躁:“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父王和哥哥想要帛书,其他王也都在做事,但我不关心!我只要有女人和孩子吃就够了!”
蓝玉斋:“......”
望着茯荼真诚的眼睛,蓝玉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高估了茯荼的智商,他擅自把阴谋与弯绕强加在茯荼身上,揣测他到底在闷什么坏事,但结果很有可能就如同茯荼所展示出来的这样:
什么都没有,这家伙什么都没想!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高大的魔族穿着重甲走进来,尽管半张面具遮挡了他的左眼和一部分面部,蓝玉斋还是轻易地认出这是一位应当与茯荼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魔族。
该死,打斗的动静太大,把茯荼的哥哥引来了。
茯荼的兄长露在外面的右眼在屋中简单扫过,不甚精妙但比茯荼也许要强一些的脑子对当下的场面做出了简单的判断,一股血液从手腕喷出,凝成一把半人多长的弯刀,迅速向蓝玉斋砍来。
蓝玉斋矮身就逃,膝盖擦过石板地面,茯荼的阻拦声与高大魔族的攻击一同袭来,蓝玉斋仅从这错身之间就意识到这高大魔族强得可怕。
他喂招过去,身形庞大的魔族动作却毫不笨重,眨眼之间二人已过数招。
蓝玉斋忽然避过弯刀一把抓住魔族身前重甲,只着外袍的身躯挂在他身上,吻住魔族冰冷的嘴唇。
“?!”
“哥?!”
魔族半张未被面具覆盖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度迷茫的表情,完全不理解这个身上带着自己兄弟气息的修士为何要对自己做出这种行为。
当然这种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吻的意义是让他一瞬放松警惕。
拂尘洞穿了他的胸膛。
蓝玉斋迅速离他远去,避开挥来的弯刀。
奔涌而出的血液逆流钻回伤口,当魔族再次看向蓝玉斋时,那白衣修士已经没了踪影。
蓝玉斋一挥拂尘,面前的假山被击碎成数块毫无美感的碎石。
他的五官僵硬地试图维持平静,最终只是让表情看起来比魔族的天还要阴云密布。
“该死......”
诅咒的词语沙哑异常,他徒劳地将剑意斩向地面:“该死,该死!”
拂尘被凶狠地丢在地上,蓝玉斋弓身抓住自己的头发,试图让拉扯的痛感分散怒意,然而这一举动完全如它本身所代表的那样幼稚而无用。
遇到茯荼那个脑子长在屁股里早上吃屎中午舔吊晚上他妈骨灰拌饭的绝世蠢货真算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自己早晚要把他全家穿在旗杆上倒插进他家爆炸的祖坟里。
暮尘歌到底知不知道那卷帛书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如果他不知道,他怎么敢授意自己把那东西偷给魔族?难道是跟茯荼一个槽子里吃饭被传染老年痴呆了?
如果他知道......他妈的他知道他不说!
“......蓝玉斋?”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打断了蓝玉斋骂天骂地的进程,他猛地站直转过身去,看见葛世乾挑灯站在远处的小路上,身影被细竹分割成一片模糊的色彩。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见了吗?听见了吗?
一滴冷汗从脖颈滑下,蓝玉斋在舌尖上狠咬一口,硬生生将五官扯至平日里的位置待命,双手迅速将衣摆扯至齐整:“只是见月华如水,一时兴起,寻个僻静处温习剑法,葛道友,要一起吗?”
要杀他吗?葛世乾是前来求学的弟子,若是失踪明天一早就会被发现,还与自己有过冲突,到时自己一定会引人猜疑。
“哦......不了,我还有事要做,”葛世乾与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他的脑子里在一遍遍播放那日丢脸时的场景,“我走了。”
蓝玉斋目送他手中的灯光一点点变远直至消失,牙关紧咬,太阳穴传来有节律的血管鼓动声,敲得他心烦意乱到极点。
他到底听见什么没有?又或者看见了自己身上沾染的魔族气息?
该死!自从遇见何冬青之后这漏尿的狗日子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吗!
不行,得跟上去看看。
他给自己施了洁净的术法,收敛气息,飞身而起,直上林稍,追上那个提灯的身影。
葛世乾步子不紧不慢,再无停顿地回到碧云峰寝舍。
蓝玉斋落在葛世乾寝舍屋顶,轻俯下身,将耳朵贴在瓦片上。
葛世乾的舍友已经休息,葛世乾没什么想和他分享的事,所以没有说话,很快便也坐到榻上。
难道他什么也没察觉?不,这么早下定论还是不太稳妥,也许是葛世乾与舍友并不熟悉,所以不打算将自己的事告诉他,而是直接等到明日禀告羲和宗长老。
蓝玉斋长舒一口气,就地坐下,静静等待起来。
那边何冬青在床铺上坐到深夜才完完全全地寻思过来,恐怕蓝玉斋一直到求学结束都不打算回这房里睡了。
蓝玉斋昨日之前还与他关系亲近,一来两人年岁修为都相近,二来不打不相识,于是一直结伴而行,如今蓝玉斋主动疏远了自己,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话惹恼了他,还是他真怀揣什么诡计,怕被自己识破。
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所有人都歌颂,所有人都爱之,脱离了书本后,所有人都相信这世上绝没有莲花,所有人都坚信自己从未见过莲花,见到一朵似莲一般的东西,第一反应是“绝非莲花,定是其他植物冒充”,于是趴在那里细细地掰着花瓣找,找到一丝乌黑,便大笑着叫来其他人,一同捡起棍棒把这滥竽充数的花打得凋零,再结伴同去,见人就讲起自己方才又替天行道,伸张正义,将一朵冒充的莲砸了个稀巴烂。
何冬青翻来覆去地琢磨,越琢磨心越乱,他越想蓝玉斋,蓝玉斋在他脑中就越清晰,到后来他才发觉,从初次见到蓝玉斋开始,蓝玉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竟全在自己脑中,他未曾有半点疏忽忘记。
蓝玉斋是个惹眼人物,他却不曾想过自己也被他吸引了目光。
那些清晰的举止被他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分析,想从中查出些端倪来佐证蓝玉斋的罪过——至于究竟什么罪,又要依靠他反反复复捕风捉影得来的端倪自行推断——他这有些难以说通的事业渐渐在心烦意乱中与虚幻的梦境交融到一起。
直到清早窗外枝头传来鸟鸣,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他痴傻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刚从一场诡异的幻梦中醒来,梦里好像有蓝玉斋,有大师兄,有暮尘歌,有师父,有徐湘,那些熟悉的脸在梦境里绞成陌生的一团,醒来之后在他的心中留下血腥晦涩的回味。
醒来之后回想那些荒谬的情节,只觉得假得可笑,然而他却在梦里真情实感地担忧蓝玉斋,拼了命地喊着。
这粗制滥造的破梦。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起身下床。
第二天一早,葛世乾推开房门,孤身一人前往主峰方向。
蓝玉斋从房顶站起,迅速跟上。
他跟着葛世乾一路来到护法门外,在葛世乾进门后数了几十个呼吸便推门而入。
护法与葛世乾一同转过身来看他,二人脸上都没有不自然的神色,大抵不是在聊与他有关的事情。
蓝玉斋的心沉了回去,他对护法作了一揖。
护法笑道:“昨天何冬青来时提到你会随我们一同前往人间,我从那时就开始期待了。你才能兼备,若是遇到什么事,有你在会更安全些。”
“护法谬赞,我很少离开宗门,缺乏实战经验,还望您赐教。”
葛世乾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
“葛道友也要随我们一同前往人间吗?”
听到蓝玉斋忽然提起自己,葛世乾的眼睛好悬没翻回来:“哦,是,是啊。”
护法无知无觉道:“是,他就比你早来一点,去往人间的机会不常有,你们这届求学弟子积极一些是好事。”
接着这句话,蓝玉斋便和护法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谈起来,一句话都不落在地上,简直像百年难遇的知己,听得葛世乾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直到听学的时间,二人才终于堪堪止住了话题。
葛世乾本以为蓝玉斋终于要去接着修他那什么破残卷,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终于能清净一会儿了,没想到蓝玉斋微笑着为他推开门:“残卷修复不急于一时,今日我便听讲学先生的课当做休息,葛道友,我们顺路,请。”
葛世乾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喜悦一点,但十分失败,于是木着脸走出护法的房门。
接下来一天,他与蓝玉斋顺路站桩,顺路练武,顺路喂仙鹤,顺路去药峰领丹药,顺路回碧云峰休息,等他躺在床上时,满脑袋都是蓝玉斋围着他“葛道友”“葛道友”地叫唤,叫唤得他头晕眼花。
葛世乾拿起枕头捂住脑袋,想把那道烦人透了的白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