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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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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鹤香炉吐着龙涎香,倒把夏末的暑气压下去三分。陆寻英垂手立在丹墀下,看着萧祁瑾慢条斯理将黄封折子合上。

“柳师信那老贼,他用剐刑要换妹妹一条生路,临刑前倒求朕赐鸩酒,说剐刑太疼。”萧祁瑾在龙涎香的腥味儿里笑了笑,“季棠,你说这人是不是反复无常?”

“那陛下换了吗?”

“换了什么?”

“……娴贵妃的性命。”

“她啊。”萧祁瑾漫不经心将奏折新拿了一本,翻开,“朕将其断舌去眼,准她入关中军里做教坊司,好去处。”他好像想起什么久远的事情来,眼睛里藏着恨又带着笑。

“季棠不认得,她原先是我母后宫里弹筝的。”

陆寻英望着御案上新贡的珊瑚笔架,面上仍噙着笑:“陛下仁厚。”

萧祁瑾不买他的恭维,坐上了这个座位,他整个人好像舒展开来,疑虑焦灼的模样都退了好些,只有眉宇还同往常一样的阴郁不开。

“季棠来这,怕不单是来问这两个惫懒人的下落罢?”

殿外惊起鸦群聒噪,陆寻英看着他,慢慢扯出一个笑,“陛下圣明,臣在京中叨扰日久,如今只想着要回西北侍奉父亲、姐姐呢。”

萧祁瑾笑意凝在嘴角。他起身绕过御案,站定在陆寻英面前,语气犹哄带劝,“季棠,急什么?许恪死了,尚书令的位置你想不想要?”

“臣惶恐。”陆寻英顺势要跪,却被铁钳似的手掌扣住肩头。天子指节隔着锦缎陷进皮肉,龙涎香的味道近在咫尺。

“西北五镇尚有三镇姓陆,你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季棠,在此助我吧,朕许你泼天的富贵荣华,位极人臣。”

陆寻英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陛下从前说过,一旦身登御极,便许我再纵马天涯关外。”

“去意已决?”萧祁瑾俯身在他耳畔问话。

“帝王自然一言九鼎。”陆寻英平静地注视他。殿内死寂片刻。萧祁瑾突然放声大笑,陆寻英感到肩上的重压猛然撤去,“好个文安侯!”

萧祁瑾回到蟠龙座上坐着,盯着他,“季棠可真是变了,好生的京都风流不赏,非往那西北苦寒处去。”

陆寻英笑叹,“穷冬烈寒,毕竟也是家。”

他刚要谢恩,又听萧祁瑾阴恻恻补了句,“关西马匪猖獗,朕让媚娘拨三百骑护送罢。”萧祁瑾端起茶盏,袖子落下半面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季棠这般金贵人物,路上少根头发丝,朕都要心疼的。”

这几日,旁人从宫里走出,揣着胆战心惊。陆寻英从宫里走出,脚步意外地轻快,他是踩着满地海棠花回府的。

莲湖正抱着织锦斗篷在廊下发怔。秋露沾湿了少年侍从鸦青鬓角,倒像是哭过,见他进来,慌忙拭脸,

“侯爷!礼部刚送来通关文书……”

“跟银票盘缠搁一起。”陆寻英解了玉带扔在榻上,歪头看了会儿窗外海棠,补上一句,

“你把我书房那套话本子装上,路上怪无聊的。”

他抬头瞧见莲湖,“怎么眼圈儿肿着,哭过?”

那十几岁的少年安静地倚在他身边,听他问,又摇头,“不妨的,是风吹了。”

陆寻英也不深究,只是招了招手,“起来,替我更衣。”他展开双臂任莲湖系带,又想起一事,“前日遣你往许尚书府送拜贴,可送到了?”

莲湖正跪在紫檀脚踏上系带,闻言回道,“侯爷,右丞没收,原样不动退回来了,如今还搁在匣子里第二格。”

“这是怨我了。”陆寻英苦笑,他明白许华严为何闭门不出,也明白许华严怨他何在,没人能想到萧祁瑾有如此狠烈之心,或许陆寻英知道,却还是推着这事发生,为他自己的私心。

莲湖系罢了带子,仰脸瞧陆寻英神色,“要我再送一回么?”

“不必。”陆寻英伸手止住,“我亲自去。”

他亲自去,一样吃了闭门羹,许府的老家仆挡在门外,颤颤巍巍递回名帖,“家主斩衰居丧,又患寒疾,实在见不得客。”

陆寻英仰头往里看,竹墙云龙迤逦,挡住他的视线,许华严屋里的翠竹被暮色镀金,挑拔甚高,似剑指天。

一株野海棠歪歪斜斜贴在墙角长。他折一支红的放进老仆手中,“将这个插在家主门前,他见此必知我意,就说陆寻英惶恐,不敢再见。”

老仆应了一声要走,陆寻英又叫住他,“……罢了,不要说什么,就插这支花罢。”

回程路上,陆寻英罕见地沉默,莲湖也不敢扰他,直到回府时,见他指挥下人们收拾犀角杯,青玉砚台,描金的刀盒等御赐之物。

他这么说,“都送许尚书府。就当我赔罪。”

“侯爷,要是尚书府不收呢?”

陆寻英寻思一回,叹道,“……不收就扔了路上做劈柴吧。”

残夏的蝉声里,陆寻英带着十车红木箱笼出了朱雀门。莲湖跪在侯府门前叩首。车驾驶过庆金桥时,陆寻英回望他呆了近六年的周陵,只见城阙巍峨如铁兽,阴沉地向下耸峙。

待马蹄踏碎天涯观的沉霜,就是两旬之后。北地入了初秋,已见凉意。

陆寻英许久没尝过秋风的味道,索性让人弃了车驾,信马由缰地走,好似在野地里才自在些。他按住了马头慢慢踱,一路跟着李静媚派来的武骑尉。

那姑娘叫李仙儿,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生得极为俊俏,谈笑自若,腕上海缠着三绕金铃。跟陆寻英一边说话一边用块鹿皮擦佩刀,擦好了就在上了秋霜的枯草上试试刀锋。

“将军这刀,不似中原刀?”陆寻英斜倚着青骢马鞍,跟她搭话,李仙儿将刀横在膝头,刀穗绕在指尖打转,眉眼俏生生地,

“侯爷好眼力。城里都说您是风月场上做功夫的,不料也识得兵器?”

“我父亲姊姊都是武人。便不会用,看也看熟了。”

李仙儿歪头冲他笑:“既然不是中原的,侯爷看是哪里的刀?”

陆寻英仔细参详了一回,流连风月自然是假的,可便是他常看北地中原武人,这刀依然不熟,他摇摇头。

“这倒看不出来。中原人用直刀和双手刀多,像是你同僚赵延——如今的左卫将军用的便是双手刀。北地人身高体长,用的就是苗刀多。”他说到“苗刀”二字时顿了一下,想起那把大得荒谬的长刀,还有它不告而别的主人,自嘲一笑。

李仙儿见他没猜着,脸上笑出两对梨涡:“侯爷见惯了天下至宝,也有不知道的事。”她将自己那柄刃口微斜的刀提起来,“这是守江的镇云刀。”

她忽然扬手劈开半空落叶,刀光如银鱼跳在秋日晴空里,“讲究劈、挑、刺、撩,要走偏锋——就如此般。”

陆寻英拊掌而笑,袖中沉香珠串簌簌作响,远处层峦染了赭红,他漫不经心扯动缰绳,又问:“既是守江人......那天高地险处,小将军怎么来禁苑当差?”

李仙儿将刀归鞘,刀柄铜环碰出清脆一响:“我来寻人。”

“寻什么人?”

“我师兄。”她忽然转头粲然一笑,“十三年前师兄叫师父逐出门去,就此不知所踪。如今师父她老人家春秋日高,想着要人继承镇云宗门……谁要当那劳什子!思来想去,还是将大师兄找回来顶缸要好,我便下山来找。我估摸着……”,她回首,以马鞭轻点中原方向,“这京都却是锦绣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乡。我师兄天性爱玩爱笑,最喜凑热闹,定是往这里来。”

陆寻英又问:“如今呢,找到了吗?”

“却正是没找到呢!”那李仙儿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她将双眉蹙起:“寻了三五年还没影踪。我想着禁院当差,威风八面,那自然是消息灵通之地,就在京城考的武举,没想到一举竟中了,留到现在。”

她有点丧气地抖了一下缰绳,让马儿小跑起来,一边又说:“如今就在这儿边走边找罢。”

陆寻英笑着哄她,像哄他自家侄女:“小将军这师兄什么样?我来往京畿诸地,多少也给你留心着?”

李仙儿一听这话,复又高兴起来,她手舞足蹈地跟陆寻英描绘:“我师兄呀,生得俊秀,使得一手好左手刀。身边常带只守江金鹰......”

听到这儿,陆寻英笑出声来:“李将军,这附佘北地会驯鹰养犬的人多着,这可不好找咯。”

李仙儿并不以此丧气,继续比比划划:“对了!师兄名姓与你们北地、中原人都不同,他没有字,只有个双名,唤作顾雪涯。”

陆寻英只管应承,李仙儿却似极信他,一心将此事相托。

两人叙话间,副将早策马至前,铁甲上沾着草屑,捧来的地图被朔风刮得猎猎作响:“禀将军,前方二十里即入天涯关峡地。”

陆寻英抬眼望去,天涯关双峰如铁门对开,一只鹰在云层里盘旋,忽而振翅,长啸不止。

他便一拱手,“有劳将军相送。”侍从给他捧来玄色大氅披了,云纹暗绣在秋阳下明闪,“过了这道关,便到我故乡地界了。李将军……就送到这儿罢。”

李仙儿低头整理剑穗,腕间金铃响得细碎。她脸上那种天真可爱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似灰的神色。

她目光复杂地注视陆寻英,伸手止住,“来时李统领与陛下都嘱咐过,您跟北地姬少将军最是不睦……”

她以马鞭往前指,脸上梨涡消失不见,稚气未脱的面容有几分寒意,“便容末将再送三十里罢。”

果然是藏不住事的孩子,陆寻英见她变脸,心里大致知道怎么回事,如今这年轻的武骑卫跟着自己不肯放,多半是要自己死在姬暮野的辖地。

他讽笑跟自己吃了四年酒的萧祁瑾,和他父亲果然是一种东西。但面上,他仍然点头,“也成,那人我不喜欢,几次三番地惹我讨厌,要遇上了也难为,就劳将军再送几十里。”

他身子一动,李仙儿瞄着他动作,手一下就往刀鞘上摸,可他只是翻身下了个马,到自己马车前,将乌夜啼的笼子打开,脚链取了。

“让她飞一飞罢?”他好声好气地跟李仙儿请求,“虽然是养来顽的,飞不了太远,这么总关着也难受。”

李仙儿没及说什么,乌夜啼抖开雪一样一身白羽,振翅便飞入将起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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