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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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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验房中,黄道游仪在正午的日光里发青,二十八宿星盘吊在檀木桁架上,随牵星绳缓缓转动。

书记不敢打扰,是等林负将最后一根算筹收回玉盒之中,这才敲响了铜磬——五官监正眼盲不便,因而拜见她前,这件事是必做的。

林负的指尖一滞,“进。”

“下官拜见林监正。”书记官在门阈外长揖。

“何事?”她声音清若悬铃。

“关中雹灾已赈,今到春耕时节,奉钦天监问农时。”

林负修长如玉的指尖牵动游仪东侧挂着的那颗小小朱砂,接到手边摸了一下:“春分前三日卯时三刻,轸宿临位。”

她重新取出算筹推入青龙七宿方位,又点了几回,双唇微启心算,“关中三郡当于角宿初现时开犁——”

“若遇奎宿犯日,需防霜冻。”

她摸到了手边纸笔,又切切地写,“雹后春耕,共有三忌。其一忌立时翻土,需得掺三成河淤沙,才破得土中寒砧之气。其二忌种稷粟,当以戎菽轮作,武德三年雹灾后,关中延种稷粟,当年几乎绝收。其三,命匠作监改耧车犁铧,刃口加阔三分,以精铁锻之……”

她写完了,拿起来小心地晾干,推过案头,“将此一并呈送给淮兵部。”

“监正明鉴。”

林负未听见书记官离去的脚步,就偏了偏头,蒙眼的素纱滑落半寸,“还有何事?”

书记官满脸堆笑,“监正神算,确实尚有一事,是贵妃娘娘想请监正指教。”

林负静静地听着,不做反应,书记官便继续说下去,“淮兵部率五州刺史联名上表,欲加封三皇子抚远大将军……”他咽了咽口水,钦天监里的灰尘气似乎哽着他脖子,“娘娘想讨个不吉的天象,打回这事。”

林负轻笑,“荧惑守心?岁星逆行?”她似乎不介意,径自低头去抚刻在竹简上的《太乙淘金歌》,专心致志。

“天垂象,见吉凶,未有因人事改易者。”

文官急趋两步,腰间鱼袋几乎要碰着案头了,林负轻咳一声他才停下:“太史令大人的意思是……编造也无妨。”

林负忽然起身,素纱覆目转向浑天仪。黄道环上十二颗夜明珠徐徐滚动,将她脸庞映得如玉。

她双唇启张,“开阳星辅旁有暗星曰‘辅弼’,主刀兵。”她闭上眼,好像在寻那些星辰投下的幻影,“若诸公、贵妃娘娘要说事,便借它吧。”

书记面露喜色,刚要接话,却听得铜仪刚好又转过一度,声响轰然,林负将算筹掷入桌前铜匣,“天有常道,地有常数。你们要借哪颗星的光,自去浑象上摘便是。”

她以青竹杖探路下楼,再不回顾。一路走到钦天监西侧夹道,却被人撞在肩头,擦肩而过,那人穿得一身不寻常的衣裳,暗纹直接织在锦上,触过肌肤时几乎感受不到半点。

怀着某种隐秘的期望,一向寡言的林负忽然开口,换了家乡话,“客人,是故乡人么?”

回答她的却是迎面飘来的朱砂焦苦,和有些邪气的乡音,“哟,师妹?别来无恙啊。”

那是个年轻道人,穿一身招摇的守江锦,腰间六十四卦铜钱串,剑柄倒悬五毒紫金铃,一张阴沉的脸,泛着丹汞熏染的青白,活像带了副面具。

林负认出了他的声音,脸色一下就变了。她转身就探路要走,却被灵犀子故意用剑尖挑起她的盲杖,“师妹别走,你我二人叙叙旧。”他笑意吟吟,“师妹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禁宫之内,莫不解剑……”林负却从这一剑里就意识到了什么,她将不能视物的眼睛抬起,“是你在为陛下造丹。”

“不错,偷天换命,此着何如?”灵犀子故意反手,将桃木剑划过宫墙砖缝,整个人斜倚剑柄借力晃荡,“不比你守着破星盘高明?”

他身上丹砂气实重,混着内宫常用的龙涎香,给林负呛得后退半步,盲杖抵住宫墙排水螭首站稳。

她蹙眉,“如此贵重的守江锦,也是陛下赏赐?”

“这倒不是。”灵犀子颇有些自得,他伸出手臂,抖抖衣襟上金线绣的破军吞月,忘了面前的是个目不能视的盲女,“这是尚书府所赠,师妹摸摸这针脚?看看比你的官服好是不好?”

林负冷笑,并不为其挑衅所动,她盲杖点过砖面,慢慢寻着归路,“如此……那就恭喜师哥高就,且有贵人襄助。”

她终于寻找了,侧过身子,声音清冷,“让路。”

灵犀子却不肯轻易放她过去,“师妹,司天门里,紫微斗数你是第一,如今风和景明,为我袖占一课吧。”

林负垂眸,素绢下的睫毛似蝶翼扑动,“今日不宜占课。”

灵犀子好像被惹恼了,他突然暴起,桃木剑劈落她鬓边垂珠,“给我占!”剑风锐利,扫起夹道积年的梧桐枯叶,“就用你那双瞎眼,看看我能不能逆天改命!”

林负睁大一双盲眼看向他,听宫檐铜铃叮咚乱响,五指掐过三垣四象,终于轻轻吐露四句谶诗。

“丹墀耀日,紫气贯虹。金舆过处,玉碎昆冈。”

“好,好一个紫气贯虹。你这瞎子终于说出些让人欢喜的话。”灵犀子似乎喜欢她的谶言,笑得几分癫狂,林负趁这个机会越过他赶紧往前走。

“师哥,若你有什么东西要带入宫中,便快些去,迟了,有辅星消隐,不宜谋划。”

她驻足辨风,明了方向后便用青竹盲杖敲着宫道上湿漉漉的铺地青砖,飘摇而行,惊起北楼宿鸦阵阵,展翅飞向数十里外的京都外城。

二十里外,陆寻英的指尖碾过马车窗纱上凝结的雨珠,春寒顺着窗框爬进他手心里,在他月白常服上洇出几点墨痕。。

“亏得你没提早进城。”他抬脚抵住摇晃的紫檀小几,看向坐在对面的萧祁瑾,“把我险没吓死。”

案头的青瓷茶盏稳住,才没泼湿萧祁瑾手里捧着的《河渠要略》,他奇道,“出去赈灾月余,怎么我回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胆子变得这么小?”

陆寻英屈指摘下片挡在车窗上的柳絮,安静地看着外头。

“眼下进城我尚能周旋,若早了……我可没柳统领手眼通天,到时候他把你拦下,你可就没现在这么安逸了。”

他忽然回头看向萧祁瑾,“先别说这些,让你在马车上装钢板,装了没?”

“装了。”萧祁瑾有些不解,好在也算听话,他只是问,“有必要么,这样防备?”

那滴柳絮沾了雨水,粘在陆寻英苍白的指尖不肯坠落,他轻轻吹了吹,“就怕万一么,你是金枝玉叶,千日防贼也值。”

车外忽传来流民哀泣,混着春雨后特有的土腥气钻入车帘。萧祁瑾有些坐不住,“你说父皇此时召我回京,是什么意思?”

陆寻英等了好半会儿没听见下文,“指着我呀?”他忽恍然,指了指萧祁瑾心口,“自己寻摸,来日御极,也指着我参详不成?”

萧祁瑾倒是笑了,“可以啊,你留在我身边,做我心腹栋梁,如何?”

陆寻英听了这话,沉下脸去,“三殿下,我得回家。”

萧祁瑾干笑两声,“这倒是……”,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借着马车颠簸,扑来抓住他手腕,“成事之前,你还会助我……对吧?!”

陆寻英不动声色地夺回自己的手腕和袖子,“自然,我会一直在殿下身边。”

窗外流民已围住了商号车,破旧蓑衣上滚着泥浆,斗笠都压得极低。春雨后潮气裹着酸腐味扑面而来,商号伙计非得拿马鞭子赶,才能勉强扩出条路来,偏巧天不作美,商号车的榆木轱辘突然深陷水洼,让那十几个披蓑衣的身影围了个死。

“行行好,爷,行行好……”最前头的老妪喉间是关中特有的入韵,她皴裂的手掌拍在商车包铁护栏上,震得车辕悬挂的祛灾铜钱叮当乱响。

萧祁瑾有些坐不住——他这一冬天在关中,难免有些狐悲之情,探手去扶住车厢门,跟压车的侍卫吩咐,“取些钱来给他们。”

“三殿下仁厚。”陆寻英似乎无动于衷地坐看,他目光凌厉,扫过流民中某个异常魁梧的身影,那人蓑衣下摆露出半寸玄色战靴,还是西北常用的牦牛鞣皮。

他唇角漫上一丝冰寒笑意。

“滚开!怎么在这里讨晦气!”商队伙计挥鞭,险些掀走个头最小的流民斗笠,斗笠底下露出张画过癞疮的脸。陆寻英未及说些什么,萧祁瑾半个身子探出了马车,“使不得!”他解下腰间袋子向车外抛去,银锞子砸在泥地里溅起浊黄水花。

流民们刹那间静默如坟,数十双眼睛在斗笠阴影下闪着幽光。

陆寻英突然暴起,左手拽回萧祁瑾衣领,右手剑鞘又快又准出了半寸,撞飞破空而来的匕首。精钢锻造的柳叶刀扎进马车壁,被双层熟铁板震得倒飞出去。

近卫的惊呼卡在喉头,柳叶刀柄缠着防滑的红绸,被这一下打落,猩红一抹,在如油春雨中舒展如血幡。

萧祁瑾吓得腿都软了,陆寻英硬是顶着他后背让他端正坐好,另一手拔出自己的佩剑,“列圆阵!”

侍卫们倒都见过大场面,五名近卫迅速贴住马车铁壁,刀刃齐齐冲外,最外侧的几个流民甩了斗笠蓑衣,露出内衬的玄色劲装,动作也是极快,双刀交剪,冲的不是陆寻英,而是坐在车里的冀王萧祁瑾。

陆寻英哪里容得他们走,格剑反挑,一道满光圆弧划出去,挑飞三柄短刀,他常年驯鹰斗犬,视力极佳,一眼看见那短刀上铭文尽数磨去,冷笑不止,萧祁瑾不知所措,被陆寻英断喝了一声别动,也倒听话,老老实实缩在马车角落。

众侍卫见刺客武器飞出,顿时围上。

“留活口!”陆寻英厉声喝道,方五步之外,一个魁梧身影忽地掷出斗笠,浸透雨水的棕叶凌厉地割开雨幕,陆寻英抬剑欲挡,对上一双分明是灼热的眼睛,足够他蒙着面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陆寻英笑了,他提住胸中气,身法极快,须臾之间割了好几条喉咙,杀势惊人,刺客就人多势众,一时也被震慑住,不敢上前,被他抢了几步,只身护在马车前。

陆寻英振了一下佩剑,鲜血和春雨混在一起,顺着剑上那抢眼的血槽滴滴答答流下来,混入泥土之中。

“谁上来,谁死。”他笑得有几分轻蔑,环顾周身,说给眼前这些人听,也说给树林子里蠢蠢欲动的黑影,眼里却只看着那么一个人。

“不怕死的,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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