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凤星燃便懊恼不已。
他在说些什么?
谢禁握着发带,手指微蜷了下,应声道:“可以。”
凤星燃听见谢禁答应,迟疑地抬眼盯着他。
谢禁说:“去将桌上的木梳拿过来。”
凤星燃依言照做。拿起木梳时,他打量了下。
木梳上并无过多的样式,不精美,反而简单,就像谢禁这个人一样简单。
凤星燃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谢禁亲手做的木梳。
思及此,凤星燃抿直了唇。
谢禁要他低下些身形,指腹穿过他的发间,有些冰凉。木梳梳至发尾,带来柔和的错觉。
凤星燃并膝坐在床前,稍微绷直了腰身,又被谢禁拍了拍肩,要他放松下来。
他有些紧张地闭上眼,不肯出声,一颗乱怦的心跳得飞快。
经过前段时日,谢禁有了些经验,慢条斯理地梳着凤星燃的头发。
凤星燃却如同很急的样子,发出轻微颤颤的气音,问道:“还没好吗?”
“急什么?”
谢禁的嗓音清冷,在凤星燃听来,却不似从前那般冰冷,反而有一种无端燥热的感觉很快遍布他的全身。
尤其是……下腹。
谢禁抬手替凤星燃绑好发带,又用木梳梳了两下发尾。
“好了?”凤星燃刚一出声,就轻咳了下,抬手一摸自己的头发,“手艺还行吧,没有我好。”
谢禁淡淡道:“那你自己来。”
凤星燃却不理他,丢下一句“我出去逛一圈再回来”,就起身飞快离开了此地。
等凤星燃再回来时,谢禁正倚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着眼,脖颈修长。未束的长发与雪衣一同曳地,淡金的曦光落在上面,好似他整个人都在发光般。
听见脚步声,谢禁缓慢地睁开眼来,注视着凤星燃走过来,嗅见了他身上带着一丝凉意的水汽。
那双澄澈的眼眸望过来,令凤星燃有些心虚。他手足无措了下,才勉强镇静下来。
凤星燃移开目光,走到谢禁身后,解释说:“我刚才出去练了会儿剑。”
谢禁应了一声,又闭上眼。
凤星燃站在他身后,抬手挽起谢禁的长发,目光落在谢禁脸上。
谢禁的长睫浓密,如鸦羽般轻轻颤着,在眼下覆了淡淡的阴影。那颗殷红的小痣落在他的眼尾处,妖冶却漂亮。
凤星燃长久注视着那颗泪痣,以至于谢禁睁开眼来,他也未曾察觉。
谢禁问:“怎么了?”
凤星燃蓦然回神,喉结微滚:“就是……你这颗红色的小痣是怎么来的啊?”
“不清楚。”谢禁道,“去不掉。”
凤星燃神色微凝,对于谢禁的回答有些迟疑。
他分明在谢禁的梦境之中,看到过是一支朱砂玉笔点出的这颗痣。以谢禁强大至臻的修为,竟也去不掉这颗痣吗?
那场无止境重复的梦境,好像并未在谢禁这里留下多少记忆。
不过,谢禁修无情道,世间多少事在他心中都淡无痕,不清楚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谢禁问起他的剑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名字。”凤星燃想到谢禁的无情道,心中莫名难言,随口道,“谢禁,你给我的剑取个名字吧。”
“不取。”谢禁淡声拒绝。
凤星燃盯着他,赌气道:“那就叫问情吧。”
他唤出长剑,伸手碰了碰剑身,问:“问情剑,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一柄长剑当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凤星燃又问谢禁:“问情好不好听?”
谢禁道:“不好听。”
凤星燃以为谢禁又会说“与我无关”之类的话,却不料谢禁居然认认真真地想过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他顿住,问:“为何不好听?”
“与我相斥。”谢禁道。
凤星燃不服气:“又不是你的剑,这是我的剑,我就要唤问情剑。问情,问情,问情……”
“是你先要问我。”谢禁神色平静,“我自然是觉得问情这个剑名不好。”
“那你叫谢禁也不大好。”凤星燃一字一顿,“你不该叫谢禁,该叫……谢、无、情。”
谢禁看向他,眉眼淡静:“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你要唤我谢无情也无妨。”
凤星燃与这个无情人瞪着对视良久,终是败下阵来,气得很,拿起问情剑,在院中练起剑来。
问情,问情。
他又没有问情的对象,问什么情呢?
凤星燃忽地折身,挑起手中长剑,掀起一阵风,落在谢禁身上。
被长剑所指,谢禁依旧平静,没什么情绪地注视着他。好半晌后,他说:“你的剑乱了,不对。”
谢禁简直是一个比圣人还要无情的神!
凤星燃心绪本就不静,又听见谢禁这样说,更是不满。随后,他蓦然移开剑尖,将长剑收于剑鞘之中,躲进屋内,没有出来。
到了傍晚,林淮景送来煎熬好的汤药,并未看见谢禁,只看见独自生闷气的凤星燃。
凤星燃憋着气,一股脑儿地喝完面前这碗汤药。
林淮景问:“境主呢?”
“我怎么知道?”凤星燃道,“他去哪里又从来不跟我说。”
“你们……”林淮景迟疑,“吵架了?”
凤星燃反问:“林叔,你看他的样子,是能吵得起来架的吗?”
林淮景不欲掺和,将近来外界的消息传给凤星燃,出声道:“最近,谢家没了,神宫对外界宣称,是谢家自作自受。另外,他们又加强了对散修盟修士的围剿,你行走在外时,万事小心。”
凤星燃问:“宣叔呢?”
提及起宣玉,林淮景神色顿了下,开口道:“盟主踪迹向来神秘,只有他找到别人的,从来没有人能找到他。”
“那我这几日在村外设下防护法阵。”凤星燃沉思过后,“若是有神宫及驭灵司的人靠近,便会惊动法阵。”
“小燃。”
林淮景道:“等伤养好后,就离开东洲吧。东洲将乱,你跟在境主身边,不要参与纷争。”
凤星燃不解:“这也是宣叔传给你的消息吗?散修盟若有难,我作为少主,怎么能在这时候独自逃走?”
林淮景对凤星燃说不出“你宣叔心思深沉,是想利用你”的话。凤星燃本就是宣玉当年托他帮忙照顾的,若论亲近,当然还是宣玉。
当年雨夜,他落魄地逃离驭灵司,最终却被宣玉找上。
男人站在屋前,苍翠绿袍染上血腥气,将一个小孩丢给他,带着笑:“听说人族最擅长照顾这种懵懂无知的小孩了,我要你教他读书识字,懂你们人族的规矩。”
“若是教不好,我就去杀了你的未婚妻。”
男人的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残忍。
被宣玉威胁,他心中怀着恨,望着面前的小孩。可后来,毕竟稚子无辜,他还是心生不忍,教其读书识字,知礼节,懂世故。
他与宣玉之间的过往,本就不必让凤星燃知晓。林淮景听见凤星燃喊“林叔”,回过神来。
凤星燃闷声道:“林叔,你说你能不能去教教谢禁啊?”
林淮景:“……”
他怎么教得了谢禁?
这可是天大的荒唐。
只有谢禁教他的理。
林淮景知道凤星燃为谢禁的无情道而苦恼,轻声说:“小燃,你读书识字,知礼节懂世故,那你就知道情是什么吗?”
凤星燃开口:“情,不就是喜欢吗?”
林淮景又问:“那你喜欢境主吗?”
凤星燃怔住,不肯出声。
“你要境主动情,可你不懂情,又如何知晓他何时动了情呢?”林淮景见凤星燃憋着一股劲儿不开口,叹声说,“情是教不了的。”
“这本来就是一件无解的事情。”
林淮景沉默良久,并不忍心,终是开口道:“不要伤害他,你还有其他法子可行吗?”
凤星燃背负着凤凰一族的使命,活在世上本就艰难,但林淮景依旧不忍看见凤星燃变成像宣玉那样阴冷残忍的鸟,无所不用其极。
“想不到别的法子。”
凤星燃胡乱出声:“算了,不说这件事了。”
“林叔,你见多识广,帮我打听另外一件事。”凤星燃对林淮景道,“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人,他们的体质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林淮景闻言,神色一怔。
凤星燃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嘀咕道:“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找他。”
他起身朝院外走去。
林淮景目送凤星燃离开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翻找此前的典籍,从一本残缺的书册中找到了关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记述。
岁月无常,但以阴年为始,是一个轮回年份。
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人,为玄阴之体,无论男女,皆可有孕。其血至阴至纯,可令神……
由于典籍太过古老,后半页记述已经被损毁得看不清了。自林淮景成为医修之后,他还未遇见过这类体质。
林淮景读完这一页,神色却越发凝重。玄阴之体难以寻到,但他却知道曾经有人乃是玄阴之体。
他在逃离林家之前,曾去过林家祠堂,将自己的名字从林家族谱上划去,并销毁了那一页记录。
在无意之中,他看见了林家首位家主的生平记述。
林家的首位家主,生于上一个轮回年份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便是玄阴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