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地灵脉震动,城中地面因此而出现塌陷。纵横交错的街道到处都是损毁。
有修士受了伤,连忙被送往医馆。
林淮景在医馆内忙了许久,才有空去休息一会儿。他走到后院,又看见那道身影,顿时僵住。
“淮景,你看,不需要费多大的劲儿,谢家这不就毁了吗?这位神荒境主还是有些能耐的?”
宣玉转过身来,温和地笑了起来,望向林淮景。他走到林淮景身边,语气好奇地问:“下一个是萧家呢?还是……林家?”
林淮景袖手避开宣玉的触碰,神色平静。
宣玉见状,并未发怒,继续说:“还是先除萧家吧,若是林家……我怕淮景你依旧舍不得。”
“盟主,城中修士何其无辜。”林淮景语气平平。
“这些修士受神宫庇佑,哪里无辜?”宣玉反问出声,“今日,南城出了事,神宫那位大神官却姗姗来迟,还比不上淮景对外面那些伤患的关切来得快。”
“况且,我是妖族,又怎么会关心这些人族修士呢?”
散修盟中,除了妖族之外,分明也有人族的散修。
林淮景见无法争论,便不再出声。
“少主使用秘术,受到反噬。”宣玉道,“淮景,你去帮帮他吧。”
“小燃受伤了?”
林淮景神色一顿,盯着宣玉,不解道:“你明知道小燃会受伤,却不肯出手帮他。他明明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宣玉没多少反应:“不受些伤,不可怜些,骗不得那位神荒境主的心,那要何时才能救出被镇压的凤凰一族呢?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他伸手揽过林淮景的肩,轻轻开口:“去吧,找到他们。少主身受重伤,他的身份也即将暴露。届时面临神宫追杀,你们无处可去,就去散修盟在东洲的驻地吧。”
南城谢家,东洲萧家,北域林家。
林淮景知道眼前这个人又要对付萧家了。
……
数日后。
东洲。
此地有十万大山,因便于躲藏,又加之无主地灵脉繁多,成就了散修盟的壮大。
古树茂密,炽盛天光照过,落下斑驳杂乱的树影。
村中有修士晨起在林中进行炼体修炼,不算浓郁的灵气随着体修者的一呼一吸而吞吐不定。
谢禁听见外面医馆传来的喧闹声,缓慢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几日前,林淮景找到他和昏迷的凤星燃,说驭灵司正在四处找凤星燃,让他们来此避身。
曦光透过窗边,落了进来。
谢禁起身,探查过凤星燃的灵脉,这才拿起旁边的木梳,给尚在沉睡的人梳理头发。
谢闻珏修为至上三境,凤星燃在与其一战的过程中,用了上古秘术,导致身受反噬。再加上神器九玄琴的琴音侵袭,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故此陷入昏迷。
若非那日谢禁以一身灵力相护,凤星燃早已身陨涅槃。
这段时日里,谢禁会时常为凤星燃注入灵力维持生气,再加上林淮景日日熬制的药,凤星燃体内情况已大有好转。
小凤凰最爱美,若是等他醒来,发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肯定又要气得掉毛。
谢禁便去林中择木,亲手做了一把木梳,像小凤凰从前打理他头发那样,日日给凤星燃梳头。
院外有人敲门进来,谢禁轻垂眸光,让梳好头发的凤星燃半靠在自己怀中。
林淮景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递给谢禁。
给凤星燃喂过汤药后,谢禁才将凤星燃放回至床上。
今日,林淮景不出诊,将采来的药材切好,放在院中晒干。
谢禁望着那些晒干的药材。
下午时,他对林淮景说:“我明日不在这里,无法帮他输入灵力,由你来做。”
林淮景愣了下,迟疑出声:“我……年少时灵脉受损,没有灵力。”
谢禁:“过来。”
谢禁倚靠在窗边,语气淡漠,偏生有一种强硬命令却足以让人臣服的气质。
林淮景走到谢禁面前,有些紧张。
谢禁伸手握住林淮景的灵脉,抬眸望了一眼他。
林淮景解释说:“这是驭灵司留下的灵脉损伤,我无法自救……”
话音未落之下,林淮景赫然感知到一股灵力涌进了他腕间。这股灵力强大却温和,冲刷着他早已被锁住的灵脉关窍,颇为强势地冲击了过去。
枯竭的灵脉被迫打开,因陈年旧疾恢复而带来的钝痛瞬间入侵了林淮景。他咬紧牙关,额上却浮出冷汗。
半晌后,谢禁收回了手,开口道:“我没有钱,这是救凤星燃的报酬。”
他以灵力冲开了驭灵司留在林淮景灵脉间的沉重关卡。
林淮景以手半撑在桌前,微阖着眼,轻声说:“小燃他唤我一声‘林叔’,他受伤了,我无法坐视不管的。”
谢禁不懂为什么凤星燃叫一声“林叔”就能得到这个人的关心,这大抵又是凤星燃会说这是他根本不明白的事。
他望着林淮景,忽地出声:“我见过你,在二十年前。”
林淮景蓦然睁开眼,看向谢禁,神色间染上一丝意外。随后,他单膝跪在谢禁面前,迟疑道:“境主。”
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和那些弟子一样,跪在神荒境的殿中,等待着神荒境主探查他们这一批弟子的资质。
在当时,虽然他是林家嫡系之中一个不算太受重视的子弟,但是远不如现在需要东躲西藏来得狼狈。
神荒境主冰冷的灵力穿过他们的灵台,转瞬即逝。那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在殿中:“你们当中,有人能修无情道。”
彼时,林淮景跪在殿中,低着头,闭上眼。直到冰雪般的气息袭近,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抬起头来。”
林淮景慢慢地抬起头来,与传说中冰冷无情的神荒境主对视上目光,却只是一眼。
林淮景并未想到谢禁能够记住他。
“那时候,你说你有未婚妻,不修无情道。”谢禁静静地说,“你的未婚妻呢?”
林淮景怔了下,唇角浮现一抹苦笑:“世事无常,我的未婚妻于十几年前便去世了。”
若是当日知晓后来事,他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但在这世间,最缺的就是后悔药。
谢禁问道:“那你现如今可要修无情道?”
林淮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终是跪拜在谢禁面前,低声说:“承蒙境主不计前嫌,但我心中私欲太多,依旧修不了无情道。”
“起来吧。”谢禁收回视线,“这些时日你如何唤我,往后也是如此。”
林淮景应了声是,离开院落时,却欲言又止。最终,他望着坐在凤星燃床边的那道身影,什么也没有说。
翌日。
谢禁离开了东洲,时至夜深方才回。
他站在院中,周身披了风雪霜寒,垂眸盯着自己指尖一抹灵力,无端失神。
须臾,谢禁迈步走向房间。
门被打开的一瞬,一道火红的身影朝他扑了过来。
小凤凰周遭携裹着暖意,扑进谢禁怀中,又以喙重重地啄了下谢禁冰凉的手指。
谢禁道:“你醒了。”
小凤凰不说话,只是“啾啾”地叫了两声。
谢禁抱着鸟走到床边。
小凤凰在他怀中蹭了蹭,又累极地睡了过去,温暖的羽毛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直到天亮,林淮景熬了药送来,看见谢禁怀中的小凤凰,解释说:“昨日,我给小燃输入灵力。大抵是我与您的灵力有所不同,我刚输了灵力没多久,他就醒了过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变作了鸟,站在窗边等了许久。”
谢禁摸着小凤凰漂亮的头羽。
变作鸟身后,小凤凰连喝药都不老实了。他低着脑袋,浅尝了一口苦涩的汤药,说什么都不肯再喝第二口,还张着翅膀,挣扎着飞出谢禁怀中。
谢禁唤出一道灵力,将鸟给捆了回来,又勾住小凤凰的尖喙,把汤药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喂完药后,谢禁才唤:“乖孩子。”
小凤凰委屈得很,扭头就是狠狠地啄了两下谢禁的手。
谢禁素白的手指上,很快浮出两道红印子。他并未在意,收回了捆在小凤凰身上的灵力。
小凤凰挣扎地飞扑出去,在屋子跳了一会儿,又飞回谢禁的肩上站着。长长的尾羽坠在身后,同谢禁的一头乌发叠放在了一起,漂亮至极。
小凤凰叼起谢禁的一缕发丝,嫌这个人暴殄天物,又不好好打理自己的头发。
鸟大多都是如此,凤凰如此,孔雀亦是如此。
林淮景没有多看小凤凰,怕小凤凰恢复人身后,回想起鸟脑子使然干的那些事,懊恼不已,来找他这个旁观者算账。
小凤凰自从醒来后,就不肯再睡。但他的伤势还未好,经常是折腾了一会儿,就受不住累,趴在谢禁怀里睡了过去。
见谢禁对小凤凰很是纵容,林淮景忍了好几日,终于出声问道:“您对于小凤凰是……”
“他没有修无情道的天赋。”
谢禁说罢,原本快睡着的小凤凰忽地挣扎起来,像是听到了他说的坏话,气鼓鼓地啄了两下谢禁的手指,又继续趴在谢禁怀里睡。
林淮景望着正在玩乐的一人一鸟,心中忧思过深。
一个没有情,一个不懂情。
小凤凰又被逼着喝了半个月苦涩的汤药,才勉强养好伤,于一日清晨化形成人。
凤星燃醒来就回想起鸟脑子做过的那些事,神情间掠过一丝恼意。他本来就打算同谢禁断绝关系的,结果鸟脑子作祟,趴在谢禁身上睡了一觉又一觉。
甚至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谢禁身上暖和至极,不再像一具冰冷的容器了。
凤星燃思绪乱作一团麻,暂且理不清他究竟想要怎么做,只好将心中烦躁搁置压底。
谢禁醒来时,看见坐在床边的凤星燃,出声道:“你长高了些。”
原本的少年身形渐长,宽肩窄腰,红衣惊艳,马尾高束。
凤星燃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谢禁出声,蓦然回神,抿唇说:“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一日,你问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什么吗。”谢禁坐起身来,注视着凤星燃,“你想要什么?”
凤星燃高兴的眉眼微凝了下,怔怔望着谢禁。
“我要你……”余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声音小了许多,“我要你……”
“日日帮我梳头。”
凤星燃话音落罢,着急忙慌地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往谢禁手中塞去。
仓促之下,他并未察觉到谢禁的掌心不似从前那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