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醉卧在床榻上,半睁着眼看向屋内的一抹红,他心不在焉道:“你的胆子挺肥啊,还敢来本王这找死?”
“知道殿下您心里有气,所以我来自投罗网了呀。”
桓秋宁到哪儿都是自来熟,他坐在桌边,抬指弹了弹桌子上的食盒,细声道:“凉了。杜长空也太不会来事了,怎么不给殿下温好了再端过来呢。”
殷玉两指捏着酒壶,酒水顺着他的下颚,流到了锁骨。他不走心道:“本王不吃油嘴滑舌这一套,给你一壶酒的时间,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诚意,凌王殿下难道没听出来吗?”桓秋宁从衣袖中抽住了一枝花,放在了桌子上。
他挑衅道:“末路荼靡,凌王殿下也有忘不掉的人啊。”
殷玉斜睨着那朵花,轻笑道:“连这种垃圾你都愿意捡,月缺花残之景可入不了本王的眼。一个死人而已,你凭什么以为他能做你与本王谈条件的筹码?”
“别急啊凌王殿下,单凭一朵花您就知道我想说的是谁了?还说不在意呢。”桓秋宁捏着荼靡花,又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枝摄魂花,“我这还有一朵呢。”
两朵花一黑一白,平静地躺在檀木桌案上,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熏香的青烟缓缓飘着,殷玉盯着那两朵花看,倏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他一松手,酒壶掉在地上,“啪啦”一声,摔碎了。
殷玉像一条被人戳中了要害的毒蛇,他的目光如刀,眉梢微挑,眼角的纹路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几分不屑与轻蔑。
“既然知道本王在意他,你还敢拿他威胁本王?!”
他冷笑着起身,猛然抓起桓秋宁的衣领,将瓷片抵在桓秋宁的喉结上,寒声道:“本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亲手杀一个人了,你想逼我疯?”
桓秋宁没有躲,他抬眸注视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微微一笑,挑眉道:“我想和你一起疯。”
殷玉阴冷的笑着,他把桓秋宁摔在地上,“行啊,本王陪你玩。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进笼子里,本王要让他尝尝锥心蚀骨的滋味。”
被拖走之时,桓秋宁往地上扔了一块玉。
***
春雨下的很急,城外的驿道上被落雨砸的坑坑洼洼。一辆马车停在了驿道的一边,后面跟着两位骑马的少年。
郑卿远见马车停了,他左脚一抬,轻松脱出马镫,轻盈一跃,利索地从马背上翻下。
“父亲,这才刚过驿站,还没到平阳呢。”郑卿远掀开车帘对郑坚道,“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您身子不好,我实在是不放心。”
照山白跟在郑卿远身后,替他撑了一把伞。
郑坚的咳嗽一直不好,今儿日头不小,但他还是穿了件厚氅。
他温和道:“不用送了,过了平阳便是泸州,到了那边你冀叔叔会来接我的。”
泸州冀氏是在承恩三年桓党失势后才在泸州起势的,从前泸州和晋州都是桓氏的地牌,如今这两个州被照氏和冀氏分而治之,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太平。
冀秀荣也就是冀文佑的父亲,泸州刺史,曾经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在郑坚的手底下办了不少案子,这几年才在朝中渐渐崭露头角。桓氏灭族后,泸州刺史一职空缺,郑坚曾在御前举荐过冀秀荣,这可是份不小的恩情。
“毕竟是外人,说到底也比不过自己人亲。”郑卿远执意要送,“父亲,您就让我给您送过去,我这颗心也能安生地落在心口,不往上蹿。”
郑坚知道郑卿远是个拗脾气,他摆了摆手,示意照山白过去,温和道:“山白,你把他带回去。这孩子从小就想跟你交好,平日里你多提点他,别让他总是冲动行事!”
“‘提点’二字不敢当,卿远是我的知心好友,一直是他在包容我,给我兜底。”照山白撑着伞,不便作揖,他诚恳道,“郑大人,那日在宣政殿前,多谢您传道受业,循循善诱。山白还未来得及道谢,今日一定要送郑大人平安到达。”
“山白啊,你怎跟卿远一样拗!不必送了,老夫是老了,又不是不能行了!快快回去吧。”郑坚对车夫道,“老李头,走吧,咱们不能跟这两个孩子耍嘴皮子啦!”
郑坚心意已决,二人便止步于此。
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郑卿远低声道:“山白,我是不是做错了。”
照山白温柔道:“我知道,高禖祭那日你并非冲动行事,而是为了以小过而挡大罪,为了提前为郑氏谋一条退路,为了让郑大人远离上京,安享晚年。不止我明白,郑大人也明白。”
郑卿远牵着马,失望道:“可是我就是觉得我错了,你说我没有冲动,可我确实是心急。早些让陛下对郑氏失望,总比让陛下对郑氏忌惮要好!可是山白,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挡不住什么的。”
落雨无情催人残,照山白收了伞,与他一同淋着雨。
雨声渐渐盖过了话语声。照山白道:“卿远,你为什不问。那一夜你在照府密室里看到的东西,确实是照氏这些年藏起来的烂根。”
“因为我同样看到了郑氏的腐烂。”郑卿远回过头,望了一眼驿道的尽头,“我们这些个世家,已经烂透了。”
***
整整七日,柴房里只有三个烂馒头,还是长毛发霉的青馒头!
五年前在干越的时候,桓秋宁饿了半个月都没饿死。如今被关了七天,他只是觉得晕,还真没觉着饿。
也可能是早就饿得麻木了。
有人掀开了柴房顶上的茅草,往笼子里扔个药瓶。桓秋宁看着药瓶无动于衷,三秒钟后,房顶上跳下了个人,正是十三。
十三趴在笼子上,低头瞧了瞧道:“十一哥,你不会真饿死了吧。”
他开始小声的哭爷爷叫奶奶,“老天爷啊!作践人啊!我们十一哥美如冠玉,风度翩翩,怎么就饿死在笼子里了,这也太太太丢人了吧!”
“别嗷嚎!”桓秋宁抬了抬眼皮子,“人还没死呢,先被你给哭死了。”
十三假装抹了把眼泪,他看了看周围死相极惨的毒蛇,砸开了笼子上的铁链子。
“啧,下手真狠,连小蛇蛇都不放过!”
桓秋宁饿得一点劲儿都没有了,但他的嘴还是硬的:“被它们亲上两口,你就知道谁更狠了。”
“我可没有那么奔放,连蛇的便宜都要占。”十三从怀里掏出了两块油纸包着的梨花酥,递给了桓秋宁。
他还有点不舍的,眼巴巴的盯着梨花酥看。
桓秋宁一口塞了两块,差点噎死。他拍了拍胸口,道:“味道一般,不正宗。”
“我就该饿死你的!”十三努着嘴,替梨花酥愤愤不平道,“这可是天底下手艺最好的婆婆做的,你的那两句评价,我要驳回!”
桓秋宁皱了皱眉:“婆婆?你在街上乱认亲了?人家给你两块糕点你就认上亲了!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爹?”
“……”十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这辈子都不会懂什么是爱。”
桓秋宁吊儿郎当道:“爱很珍贵,但它不是必需品。与其靠别人施舍的爱活着,我更愿意为自己而活。”
“又整这些文绉绉的骚话!”十三打开笼子,给桓秋宁拎了出来。
他手臂和小腿被毒蛇咬的满是牙印,黑红色的血干在了皮肤上,看着就骇人。
桓秋宁从十三的衣袖里拿出了一瓶药,嘻嘻一笑道:“爱不是必需品,金疮药才是!谢啦,我的药袋子!”
十三:“……”
“说正事,七天前我去了宫内的咏梅苑,我用了七日的时间,终于猜透了殷宣威与照宴龛之间的秘密。准确来说,是照府密室机关上的五个人的秘密。”桓秋宁嚼着金疮药道。
“惊讶、荒诞、可笑。”桓秋宁冷笑着回忆,“变革选举制度,收回刺史的兵权,严惩私铸劣钱的官员。所有人都以为桓氏一族是给‘变法’赔上了命,可真相确是一场荒谬至极的闹剧。”
“十一哥,别想那么多了,上头给你下的任务,你已经欠了两个啦!”
十三抱着桓秋宁晃了晃,想让他清醒清醒,“代号三的小尾巴露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代号三居然是个女人!”
桓秋宁回过神,问道:“女人?”
“那日在咏梅苑,我和照山白遇到了一个刺客。不是冲我来的,是冲照山白去的。”桓秋宁坐在笼子上,边回忆边说,“看她的招式和身法,也是个女人。”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有可能。”桓秋宁思索着,“不过代号三现在被铜鸟堂的人下了生杀令,生死一线,她不好好地藏起来,竟然为了杀照山白而露出马脚,这有点不合常理了吧。”
十三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代号三曾经假死过,是在诏狱里。”
“诏狱。”桓秋宁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看来那把火,不是一伙人放的。铜鸟堂里有异心的人,不止代号三一个。”
十三没明白桓秋宁的意思,他问:“你怀疑的人是谁?”
桓秋宁的眸子亮了亮,“我想起了一句诗,‘残雀伤春胭脂色,半仰朱墙半醒生’。”
十三后知后觉道:“原来她早就主动地试探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