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背着少年继续前进，他又恢复成了先前那种天真无邪的说话方式，开始有一句没一句聊起学校里面的事。

“吉米今天又跟金斯莱打架了，他偷了金斯莱的笔记，一不小心给烧了，还诬陷给玛格，蠢得要死，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是他干的吗？查尔斯老师一定会狠狠惩罚他的，最好让他赶紧退学，小偷不适合上学。”

“下周开始就是校季篮球联赛了，我也想报名，但他们说我身高不够，真可惜。因为妈妈不喜欢让我打篮球，所以没有给我们设定足够的身高。”

“凯莉因为偷吃巧克力又被送去医院了，明明没有味觉，为什么还要贪恋人类的食物？我真搞不懂。她至少得在医院待上一周的时间，要是再不听话啊，她会被她妈妈退货的。”

白砚听他闲聊越听越不对劲。

因为人机连接技术的发展，学校早在50年前就停办了，孩子们不需要再去专门的机构学习知识，只要跟数据公司购买相应的芯片，回来就能将信息自动传输进大脑。

人类的身高是由自身携带的基因决定的，虽然有基因改造技术，但现在已经在法律上明令禁止民间使用了。

还有他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不能吃人类的食物？

白砚停下脚步，这里距离小山还有五百米左右。周围开始刮起了风，快速移动的气流发出呜呜的低鸣。

克里斯脸上再次出现了焦虑的神色，他抬头望向天空，拍着白砚的肩膀催促道。

“再过几分钟就要下雨了，不要停下，赶紧迈开腿跑起来，你也不想死的，对吗？进入学校，我们就可以安然躲过这场暴雨。”

白砚突然一个挺身，将他摔在地上。

克里斯愤怒的爬起身，脸上露出极度不满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把我摔疼了，知不知道？”

白砚抓住他的手臂，轻轻一提就把这个将近一米六的少年提了起来。他实在太轻了，比一桶五升的水重不了多少。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白砚将他按倒在地上，拿起旁边一块石头，朝着他的手掌狠狠砸了下去。

尖叫伴随着一股微弱的电流，刺破了宇宙间的宁静。

克里斯怒不可遏，另外一只手捏起拳头狠狠砸向白砚，但对方挨了一拳却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紧盯着地上那个被他砸开的手掌，里面竟藏着金属支架和流淌着淡蓝色液体的半透明软管。

果然没有猜错，这个少年并不是真人。

白砚离开地球的那一年，仿真技术才刚有突破，仅限于肢体和器官的再造，另外就是各种仿真动物，并没出现仿真人。

眼前的这个少年，毋庸置疑就是一个仿真人，而且技术相当成熟，自己也是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的不对劲。

仿真人都开始流放到月球上了，说明又过去好多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一次沉睡的时间有这么长吗？他留在生命舱里的身体是不是已经七老八十了？

“滚开，你这个混蛋！”

克里斯大声尖叫着又一拳打了过去，白砚松开了抓住他的手。

少年一脸恼怒地从地上爬起身，看着自己受伤的部位，哭得眼泪水直流。

但实际上从他眼睛里面流出来的是淡蓝色液体，并非真正的眼泪。

“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霸凌我，这不公平。妈妈会向校方投诉的，你们侵犯了我的人权！”

正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滚滚闷雷。

地上的少年惊叫起来，他的情绪一下子从愤怒转化成了恐惧。

“暴雨就要来了，我不想死，我还要活着等妈妈来接我，我现在不能死啊！”

他只是抱着头痛苦地尖叫，却没想过要爬起来往小山方向跑。它就在500米开外的地方，如果他现在迈开双腿全力奔跑，一定会在暴雨来临之前赶到山脚下。

那里似乎有一个山洞。

即便没有克里斯所说的学校，但进到山洞里一样可以躲避暴雨，他为什么不自己跑过去呢？

少年爬到白砚脚边上，抓住他的裤脚拼命乞求。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骂你，求求你送我回学校，我真不想死，你也不想死，对不对？这雨水会烧坏我们的皮肤，破坏我们的内部系统，我可不想成为一堆等待回收的废铜烂铁。妈妈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我，如果被烧坏，她会将我抛弃。”

零星的雨点从天空落下，白砚伸手接了几滴，微凉掌心化开，还真的是雨。

然而男孩却尖叫着在地上不停翻滚起来，雨水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却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仿佛天上下下来的是种强酸。

白砚狠不下心，抱起男孩，向着小山方向跑去，也许对方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害怕下雨天。

他从未跟仿真人打过交道，他们也会有心理上的疾病吗？人类的仿真技术已经达到这么先进的水平了吗？

500米的距离并不长，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山洞，白砚快速将男孩抱进去放在地上。

少年稍微淋了一些雨，浑身颤抖地抱作一团，像是一头刚刚逃过猎人追捕的小鹿，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

“该死，我淋到雨了，我要死了，我会被大卸八块，拆成一堆废铜烂铁，希望他们没有发现。”

白砚正在试图理解他的胡言乱语。

山洞里传来一连串细碎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了。

天空发生异象，一般都是兽潮到来的时候。白砚不确定山洞里爬出来的是什么，也许是噩梦中的怪物。

他慢慢退出洞外，宁愿淋一些雨，也不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黑暗中先是出现了一些不停晃动的光点，紧接着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他们在距离洞口还有几米的地方停住。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孩稚嫩的声音。

“X3-1877，你已经被驱逐了，不应该再回到这里来。”

少年迅速从地上爬身，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校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被报废。”

“我们给过你机会，但你做出来的事却令大家很不满意。我早就跟你说过规则，想在这里待下去，就得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你不愿意，那就只能被驱逐。现在为什么又跑回来了？”

“我不想被暴雨淋到，不想被怪物撕成碎片。我们没有人类那种复原精神体的能力，一旦被杀死就会彻底报废，成为宇宙中的垃圾。”

“那你又为什么拒绝加入我们？”

少年不安地向黑暗看了一眼，白砚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恐惧。

他既怕外面的雨，又怕山去洞里的那群人。就像之前自己遇到的那群囚犯，既害怕猎人，又渴望获得他们的庇护。整个群体都十分的矛盾。

这个少年仿真人也处在极大的矛盾中。

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无情。

“你不仅私自偷跑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类，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害死吗？”

严厉的指责引起洞内一片喧哗。

克里斯回头看向白砚，满脸震惊，赶紧为自己辩解。

“可我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我以为他也是个仿真人。”

“仿真人，敢长时间站在暴雨里吗？”

影子从黑暗当中缓缓走了出来，它有一颗女孩的头，但身子却是由各种零部件拼接而成，像条形状怪异的长虫。

而那些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都是从它身体上各个“头颅”里传来的，基本上都是10-15的少年少女。

他们也都是仿真人，各自有着独立的思维，却和这个女孩庞大臃肿的身体连接在了一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个大家庭。

女孩的眼神里满是怨恨，声音里也充斥着愤怒。

“X3-1877，别忘记刚来的时候，你无处可去，是我们让你进入学校，给了你一个避难所。可你是怎么回报我们的呢？接二连三的背叛，现在还把卑劣无耻人类引到这里来，暴露了我们的藏身地点，你想把我们大家都害死吗？”

面对质问克里斯显得无比慌张，他确实没有想到白砚是个人类。

在无尽监狱里，仿真人和人类虽然都是囚犯，但双方水火不容，彼此都有各自的活动区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少年刚才所在的区域属于仿真人，他没想到会在那里遇上一个人类。

他忽然矛头一转，将心中的愤怒全都对准了站在洞外的白砚，冲对方大叫起来。

“你居然敢骗我，这家伙是个间谍。他已经知道我们的据点了，就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克里斯试图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白砚身上。

被称为“校长”的女孩双眼里泛出红光，她那臃肿的机械身躯缓缓蠕动着，向着洞口方向走来。

白砚又向后退了几步，他已经大致理清了这群仿真人之间的关系。

显然在他沉睡的这些年数里，无尽监狱的一些规则发生了变化，兽潮不再是以打雷地震的方式出现，而改成了下暴雨。

仿真人囚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接触雨水，他们只能躲在某个半封闭的空间之内。

一群仿真人如果群居在一个山洞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把各自的身体连接在一起？这样行动缓慢，遭受攻击的面积增加，更不容易在目前的环境下存活......

也许是为了控制。

这是白砚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这位校长出于某种目的，正在试图控制这群仿真人，让它们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