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原一下车,就听张婶说,裴文雪来了,在大客厅等着。
“裴小姐昨天也来了,没找到你,今早又过来了。我瞧着她心情不太好。”
“行,我知道了。”项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裴文雪心情不好,他心情更不好呢。
他指了指身后的人:“这是冬鸢,朋友家的孩子,托付给我照顾。张婶,你让人找一间房间出来,收拾干净了,安排她住下。从今以后冬鸢就住在咱们家了。”
张婶的目光从冬鸢身上扫过,一打眼就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但她眼底的诧异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她是项家的老人了,从“项宅”还叫“简宅”的时候,她就在这里。
这么多年过去,她从一个普通的佣人做到项家的女管家,不仅因为她能干,也因为她该说的说,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会多问。
这个叫冬鸢的小姑娘长得极其漂亮,只是看穿着打扮,生活应当不富裕。
小原少爷什么时候有过家境这么普通的朋友?而且还要把孩子托付给他照顾?
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外人根本窥不见分毫。
张婶笑着答应下来,伸手要接冬鸢手里的书包。
冬鸢刚一下车就惊呆了,一方面是坐车时间太久,她很不适应。另一方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个家。
站在十几米高的楼下,她震惊于这居然是一个人的家。
这个家也未免太大了。
面对突然伸到面前的手,她有些茫然地紧了紧怀里的书包。
这个叫“张婶”的人,穿着得体的衣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比她们学校的女老师打扮的还要正式。
“别怕,”项原注意到冬鸢的紧张,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是张婶,张婶很好的,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张婶说就行。”
冬鸢点点头,依旧抱着自己的书包。
项原叹了口气,想到她刚刚在盐河经历了那样的事,对人心存警惕也是应该的。
“张婶,她要自己拿就让她拿着吧,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他对张婶道,转头又叮嘱冬鸢,“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要紧张。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他说完就抬脚进屋。
“项原,你跑哪去了?”刚一进屋,就听到裴文雪不满的声音,“我昨天就过来了,结果一天没见你人影,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都不回,你这到底什么意思?这朋友还要不要做了?”
项原直皱眉。
冬鸢跟在项原身后,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张婶。
张婶也正好看向她,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裴文雪嚷嚷完,才发现项原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而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浑身的雷达瞬间开启,条件反射般地质问:“这人是谁?”
冬鸢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往项原身后躲了躲。
“你干什么?”项原瞪了裴文雪一眼,“咋咋呼呼的干什么?没见吓到人了吗?”
他摸了摸冬鸢的头发,示意张婶带她上楼去安顿好。
转头冲裴文雪道:“朋友家孩子,托付给我照顾。”
“朋友?你哪个朋友有这么大的孩子?”
裴文雪满脸“你少糊弄人”的表情。
裴文雪:“你统共也没几个朋友,哪个我不认识?就张崇、老佘、我,你说,谁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
项原:“你烦不烦呐,就王开婷,说了你都不一定记得。”
“王开婷?”裴文雪愣了一下,显然,她确实不记得这一号人了。
半晌,她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就那个女的?她不是你家佣人么,什么时候成你朋友了?”
项原立刻看了眼楼梯的位置,张婶正领着冬鸢上楼,两人还在楼梯上。
闻言,冬鸢的后背明显一僵。
他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裴文雪闭嘴。
裴文雪柳眉一竖:“怎么,一个佣人而已,我还不能提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别的地方说。”项原推搡着把人弄到旁边的会客厅去了。
大客厅立刻安静下来。
冬鸢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脑袋垂得低低的,心中却翻江倒海。
她的妈妈,原来是项家的佣人?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妈妈没有告诉她,也许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项原也没有告诉她,是在照顾她可怜的自尊心吗?
难怪一开始项原不愿意带她回家——
谁又愿意收养一个佣人的女儿呢?非亲非故的。
一旁,张婶忍不住又悄悄打量了冬鸢一眼。
她是王开婷的女儿?难怪觉得眼熟。
王开婷这个名字,在项家已经十多年不曾听到了,记忆中那个女孩子,确实非常漂亮。
十八九岁的年纪,美得像朵刚刚绽放的花。
所以,项老爷当初真的非常喜欢她。
那么这个孩子——
张婶迟疑了,这个叫冬鸢的孩子,难不成是王开婷给项老爷生下的骨肉?
所以小原少爷才会把她带回项家?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否则以小原少爷怕麻烦的个性,怎么可能好端端地收养一个孩子?还是王开婷的孩子!
张婶领着冬鸢走到一间房门前,有两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来,一个开门,一个立刻进去收拾整理。
张婶道:“小鸢小姐,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有什么缺的少的,你直接告诉我,我都会准备好的。”
冬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婶,你叫我小鸢就好了。”
“小姐”这两个字,听在她耳朵里,总觉得别扭得很。
这一路走来,她算是对项家有了更加充分的认识。
张婶的穿着很讲究,房间里的两个年轻女人,也穿着统一的服装,做事非常干净利落,一看就经过专业的训练。
她不由得想,十多年前,她的妈妈也会穿这样一身衣服,在项家做佣人吗?
“好的,那我就叫你‘小鸢’了。”张婶走在前面,对冬鸢做了个“请”的手势。
冬鸢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
她脚上穿着的,还是从盐河穿来的鞋。
鞋是普通的白色帆布鞋,即便每周她都会刷一次,也依然被盐河的风沙染成了淡黄色。
这两天状况频出,一双鞋已经黄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不安地动了动脚趾。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已经有佣人拿上了拖鞋,请她换上。
冬鸢又是一阵诧异,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有眼色。
她换好鞋进了房间,马上就有一个人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另一个人给她端上了温水,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
张婶走在她身旁,给她一一介绍房间的布局。
如果说进项家大门的时候,冬鸢已经感受到了震撼。那么此时此刻,她受到了更大的震撼。
主卧足足有她在盐河住的那间平房那么大。
更衣室更是两倍大,三面是整齐的白色柜子,每一扇柜门上都镶嵌着透明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柜子里暖黄色的灯光。
最靠近窗户的一面是梳妆台,梳妆台也大到夸张的地步,此时台面上干干净净。
更衣室正中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木质大桌子,分隔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空间。
张婶说:“更衣室暂时还没有存放衣物和首饰,等你住下来,我们会很快安排采买。还有这边——”
她说着推开一扇门:“这边连通着书房,是方便你使用的。这扇门只能从更衣室开启,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冬鸢全程处于眩晕状态。
她感觉自己不是被人收养了,而是在做一场绚烂的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场梦就会苏醒。
只希望这场梦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冬鸢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才从盐河赶到海城,人早就困得蔫儿蔫儿的。
张婶提议吃完午饭后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她养足精神了,再去家里其他地方逛逛不迟。
冬鸢点头答应,跟着张婶出了房门下楼。
她刚踏上楼梯,就看到那个裴小姐,半抱半推着项原的胳膊,口中还连连道:“今晚你可跑都跑不掉,必须喝个不醉不归,走!”
“得了吧,我可就到场凑个数,不想玩了马上就走。”项原脸上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跟着裴小姐往外走。
冬鸢忽然觉得有股热流从身体里涌出来,心中一骇,脚底往下踩的时候就踏空了。
“啊——”她惊呼一声,慌忙去抓旁边的扶手,堪堪稳住身形。
“哎呀,摔着没有?”张婶连忙去扶。
冬鸢摇摇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掉出来。
“怎么了?”楼下,传来项原的声音,“要不要紧?”
冬鸢稍稍动了动脚踝,轻轻吸了口气,小声道:“好像扭到脚踝了。”
“晦气!”裴文雪忍不住啐了一口。
冬鸢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项原。
项原虽说把人接回来了,可他没耐心照顾孩子,直接冲张婶道:“张婶,你找人帮她看看,我跟文雪出去玩了啊。”
说着扬长而去。
冬鸢沉默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眼泪慢慢消失在眼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