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余谨就睁了眼，干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身边的人。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被怀亚特拦腰抱了回去，余谨摸着肚子上的那只手，长发垂下，肩背露出：“我出去走走。”
“外面冷。”怀亚特帮他裹紧衣服，捏着他的肩，“我陪你。”
余谨抓着肩上的手，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吃了一点早餐，走到后院，早上吃的那点差不多就消化完了。斗篷下的手捂着干瘪的肚子，余谨深吸一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他倚在石桌边上，手指抵在唇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怀亚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线条流丽的侧脸，想开口说两句和缓一下僵冷的气氛，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他人呢，都回去了吧。”余谨问，嗓音沙哑。
怀亚特被他现在的嗓音惊到了，抬头盯着他，眼神复杂：“嗯，都回去了。”
“我们也走吧。”余谨收回手，环视一圈，眼里一团化不开的雾。
“你的身体还没好，要不……”
“这里离西奥多很远吗？”
“没有。”
“你说吧，还有什么事。”余谨看向他，表情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好像什么都被他看穿了。
怀亚特带他去见伊里斯。
昨天医馆沦陷后，伊里斯就控虫将那些寄生人体的幼虫全部逼到笼子里，现在笼子就在她院子里。
余谨看着那些在笼子胡乱飞舞的虫子，有些没有翅膀，就蠕动着乳白的身体，身体分泌出的黏液顺着笼子的网滴在草地上，隔得很远也能闻到一股腥味。
“这是昨天的那些虫子，”伊里斯脸色有些差，“我没有办法控住它们，很遗憾，我尝试了很多次。”
“它们的自我意识很强吗？”余谨问。
他记得控虫最重要的是和昆虫的意识同频。
“很强，并且很乱，我不知道它们在寻找什么，它们比一般的虫子更加躁动不安，好像无法安静，它们也不会去寻找虫后。”
伊里斯沉声说：“这在虫族其实算是畸形虫。”
余谨眉头紧皱，为什么小蝴蝶不这样。
“没有办法改变吗？”余谨问。
他暂时没法确定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至少对虫族来说是个坏消息，它们精心在人体种下的卵，到头来这些虫子居然不听他们的话。
真是可笑。
伊里斯摇摇头，“我没有找到办法，更可怕的事……还有很多这样的畸形虫，我们不知道它们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余谨攥紧手，看着面前的笼子，乱飞的幼虫就像雪花一样……冬天快到了，它们会冬眠吗。
——远在德普斯森林深处的金甲花翅虫正为过冬做好了打算。
它们不像这片森林其他虫族那样不择手段地抓人种卵，以量取胜。它们只要养育出小蝴蝶的那个人，它们只要孕育出一只最强大的来成为它们的首领。
一只小型的金甲虫从西奥多家族的方向飞回，停留在树枝上，嘴里吐出的有着余谨□□和气味的虫汁被另一只金甲虫伸舌头裹住，传递虫汁的金甲虫飞回到首领身边，在石头上舔了一圈。
那只巨型金甲虫首领吃了三只残翅蛾，因为长途跋涉而耗尽的体力补回来一点，它金棕色的网状眼睛移向地上湿润的岩石，直立的身体慢慢伏下去，鼻子嗅着味道。
尖细有毛刺的舌头沾了一点，它品味着那复杂的气味，眼瞳合上的一瞬间，它幻想着气味主人的模样，如此芬芳的香味，主人该是什么样的……
“我迫不及待见到他(她)了。”它说。
低哑的虫语传进这附近所有金甲虫耳朵里，无数透明富有光泽的翅膀簌簌抖动起来，翅膀碰在一起的声音就像银铃。
“他(她)什么时候会来？”它问。
“侦查虫并不知道。”树枝上的小金甲虫说。
“尽快吸引他(她)过来。”
回味着舌尖的滋味，它似乎是快慰地叹息一声，低沉的嗓音从它的腹腔发出：“尽快吸引他(她)过来，虫卵已经等不及了。”
它将精心挑选的完美虫卵藏在自己的腹腔中，等找到最佳孕育虫卵的人体，它就不用再受虫卵积压内脏的痛苦。
“他会答应吗？”它的孩子问。
“我们不需要他答应。”它直起身子，足有三米高，面前的孩子在它面前顿时渺小。
“如果他把卵毁坏了呢。”
“他不能，”金甲虫首领的眼瞳里闪过暗光，“我会亲眼看他吞下去。”
小金甲虫低下头，“您会和他□□吗，在那天？”
“当然。”金甲虫首领从它身旁走过，“他需要我们的虫液去饲养卵。”
“直接喂给他就好，为什么还要……”
“虫液很苦。”首领看着它，“人类喝不下去。”
小金甲虫身体转过去，不想听它解释。
首领走到它身后，低语：“一切都是为了养育出下一任首领。”
“我需要你保护他，每天为他送虫丸，让他平安度过冬天，产下卵。”
小金甲虫嘴一圈的钳子夹了夹，“我知道了。”
事实上，它比父亲更着急见到那人的样子。
能饲养出小蝴蝶，他应该很强壮，如果是食人族，那想必也更加敏捷……
小金甲虫已经开始期待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
事到如今，余谨还不知道自己被一群虫子期待着，并且那群虫子已经在盘算如何让他一口吞下一颗拳头大的卵，并且如何在一整个冬天紧盯着他养育卵，产下卵。
他靠在床边，手隔着厚厚的衣服好像能摸到肚皮上的伤口，恶魔确实能保证他不会被那些虫子伤害，但恶魔附体他自己的意识就会削弱，万一他永远被恶魔占据身体了呢，那他自己的灵魂该去向什么地方。
他也不能像恶魔一样占据别人的身体啊。
余谨真的很想帮食人族，但他更害怕自己死掉。
每次被恶魔完全附体他都会失忆，醒来过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杀了多少人，又在什么时候爆发，谁拦住了他，谁带他回去，谁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全都不记得。
意识被恶魔占据他就会有一种自己是恶魔精心挑选的皮套的想法，他并不想去依赖恶魔，他更想靠自己，靠系统，毕竟被恶魔长久附身后的危害是什么样无人知道。
尽早赶走恶魔越好，余谨想。
他不想再失控，不想回不来。
“只有我和你，我们能活着走出德普斯森林吗？”余谨问系统。
4771正在喝茶，“当然，绝对能走出来。”
余谨收拾好情绪，起身朝外走，“好。”
“你要去哪？”小狗跟在他身后。
“当然是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余谨轻快地走到院子里，看了一圈，“其他人都在哪，我可能需要把昨天来看我的那些人都叫过来。”
小狗跑到他脚边：“他们快过来了，你再等等。”
“好。”余谨朝石凳上一坐，想到系统肯定的答复，莫名期待紧张起来，他对自己有些无语地笑了下，“你说我早点问你不就好了，也不用拖到现在才决定要去森林。”
小狗顺着他的小腿，一路扒到膝盖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躺，“现在也不晚，这个世界的虫族很狡诈的，就算你先找到它们了，它们也还是会在其他人身上种卵。”
“不理解。”余谨摸了一把额头，“难道要看到后代全部变成畸形虫它们才会停手吗？”
小狗汪叫一声：“谁知道虫子怎么想的。”
没多久，他们就过来了，陆陆续续，再一会儿人就要全齐了。
余谨看向朝他走近的人，突如其来地紧张。
他吞了吞口水，镇静下来，他放下小狗，把它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接着徘徊不定地等着其他人来。
“你怎么在外面待着，”卡什上前抓着他的手，目光灼灼，“外面冷，怎么不回屋？手都凉了。”
余谨生硬地把手抽出，别过脸，“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我们？”卡什按着他的肩，“还有谁？”
怀亚特抓着卡什把他往边上一扯，余谨嘴角往后一撇，不去看卡什震惊的脸色，故意往怀亚特身边靠了靠，“等其他人都来的，我有话说。”
除了小孩和奥尔德里奇没来，其他人都到了，余谨看了眼他们，笑着说，“我决定去德普斯森林找到那些虫，和它们谈判，让它们停止用人种卵的行为，并且……”
“什么意思？”伊萨抬起手，面色微冷，“你能听懂虫语？恶魔的能力？”
余谨紧张地点点头，“是。”
“哪只恶魔？”伊萨问。
他那段时间把有关恶魔的书都看烂了，去其他部落也借了好多书来看，内容全部都了熟于心了，全然不记得有恶魔的能力是听懂虫语。
“是……魅魔。”余谨掐着手，紧张到快吐了。
伊萨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他。
“太危险了。”奥菲诺娜语气平和，“你觉得我们会赞成你的决定吗？”
余谨窘迫道：“我觉得你们会赞成……”
“这可以救食人族啊。”余谨僵笑着看向面前面无表情的一群人，心脏快要爆炸。
“不需要，你疯了难道！”卡什冲回来吼道，“你老实待在部落，就算你不去和虫族谈判，食人族也不会再有人被种卵！”
“你能不能先照顾好自己，再去关心其他人。”
卡什又气又担心地看着他，他真是快要气死了，昨天还晕过去，今天突然心血来潮说要去德普斯森林找虫族谈判，他有时候真想把余谨脑袋瓜撬开来看看里面有什么！
“不许去，太危险了！”卡什急得要骂他。
“你闭嘴，”余谨望向他，有些委屈，“你不许说我。”
看到他这幅样子，卡什心都酥了，又开始气自己，嘴巴动了好久，一句话憋不出，最后走开了。
怀亚特搂着他，看到其他人没再说话，他低声问：“你已经决定了？”
余谨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我决定一个人去，不让任何人陪同。”
“什么？！”声音四面八方地传出来，余谨眨眼就被他们整个围起来，圈在中间，哪也走不了，水泄不通。
一群将近两米的人堵着他，余谨头顶都照不到太阳了，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不许，这真不可以，太危险了，你不知道德普斯森林现在是什么样。”维罗妮卡解释道，“在封闭入口前我和伊里斯派人探查过，结果无一人返还。”
“就是啊，你一个去我们怎么放心。”伊里斯拉着搭在肩上的维罗妮卡的手，“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至少我还会控虫控兽。”
维罗妮卡拍了一下她，“瞎说什么呢，你们都不许去。”
余谨诚惶诚恐道：“不用，不用你跟着，我自己去就行。”
伊萨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也走开了。
奥菲诺娜左右看了看，走上前握着余谨的手，交给他一片被树脂包裹住的叶子，“这是我的孩子做的，说要送给你，保佑你的身体快快好起来。”
余谨看着那片漂亮的红叶，心里堵得慌，手掌一弯，“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奥菲诺娜酝酿了一会儿，“你有想过如果你出意外了，你的孩子该怎么办呢，他会想你的。”
石化住了般，余谨怔愣地看着奥菲诺娜，对啊，他还有一个孩子……